1987年4月~1991年1月,新达材料公司总经理庄某,以扶持小微三产项目,解决职工家属就业问题为由,先后以内部贷款扶持的形式,孵化了57家民营/公私合营性质的小微企业,而这些小微企业在这三年多的时间里,先后成立了超过247家包括大量皮包公司在内的下游关联企业,虚构了一张相对完整的业务网络;
1987年7月起,庄某指挥其下属以投资和扶持的名义,为这57家小微企业注入资金,依托其虚构的业务网络购买新达材料公司生产的产品,并使用上述企业的银行账户进行具体的采购付款操作。
1988年8月,新达材料公司通过评估、招标的形式,授予这247家下游关联企业中的20家小微企业一级合作资质,这20家小微企业按照新达材料确定的经营模式定期向其申请运营费用,经审核后由新达材料公司每月向这20家小微企业拨付11万至21万不等的经营费用;小微企业在收到费用后,按照庄某提供的转账路线图把资金转到新达材料公司及其子公司账户。
1990年2月,新达材料公司总经理庄某及其一致行动人陈某、蒋某,在邀请本市银行系统对其进行新一轮资产评估过程中,向其提供虚假合同协议7份、含有虚假附件的意向性协议5份,致使新达材料公司评估值虚增,超额骗贷440万元。
1990年4月~6月,新达材料公司依托总计高达841万的银行贷款和其虚构的业务网络,虚增了共计407万元的销售额,相应利润32.5万,占当季净利润比重41.95%;
7月~9月,虚增销售额1016万,相应利润50.8万元,占当季净利润比重88.79%;
10月~12月,虚增销售额1386万元,相应利润110.8万元,占当季净利润比重150.39%。
………………
看着文件袋里那20家拥有着“一级合作资质”小微企业的尽调报告,以及过去三年里的银行流水、高度关联账户的汇款存根复印件,尤亚坤额头忍不住跳了跳。
他可以不在乎档案袋里由工商系统、社保系统提供的包括合同和实缴注册资金在内的一系列证据材料,但却不能在乎银行系统提供的这些数据和存根复印件。
如今并不是后世,需要资料直接从银行系统的电脑里调取出来就完事了,在这个手记账为主的年代,要查企业过往三年的流水和高频次汇款账户,那绝对是一件令人崩溃的事情。
如果不是涉及到什么大案要案,又或者是组织上派出专项小组来突击审计,你想让银行系统在堆满账本和票据存根的库房里给你一本本的翻找三年前的数据?
美得你!
可杨默就是拿到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DZ市的银行系统要么是打心眼里不敢稍有得罪眼前的这位年轻人,要么就干脆是暗地里跟这货穿上了同一条裤子。
他不知道事实究竟是哪一种情况。
毕竟那位刘行长已经在那个位置上五年多了,畏惧杨默身后某位从上任班子留任下来的常务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毕竟在银行系统没有独立出来之前,市一级的银行不但要充分尊重他这個副班长的意见,同样也要被常务所节制……双方之前相处了这么久,定然都是知根知底的,要是某位姓叶的常务一个不高兴,也不用别的,私下里把一些老底子捅出来,估计刘行长只能乖乖申请调往基层锻炼业务。
不过鉴于如今市里面的情况,他虽然不否认有这种可能,但可能性应该不会很高;
很简单,叶涛如今的被动局面人人都知道,也都知道叶涛这位常务为什么会这么被动,即便是那位刘行长有些什么老底子被叶涛所知道,但只要多来自己办公室里主动请示一下工作,然后坦白承认一下错误,那么也就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
所以,更有可能的是……
那位刘行长已经悄无声息地跟杨默穿上同一条裤子了?
这有些不应该啊!
虽然主管大基金的杨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等同于古代的朝廷特使,城产基金公司也可以算作半个朝廷直管单位,许多方面都可以不受自己的节制,甚至在有必要的时候还能直达天听;
但是……
这跟你刘骞有什么关系!?
人家的大基金是有专管账户的,吸筹的资金再多,你也用不了一分钱,也做不出半毛钱的成绩出来,你跟他走在一起,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不过想不通归想不通,尤亚坤却是极不愿见到这种情况发生的。
原因很简单,DZ市如今的财政预算极为吃紧。
既然国家的转移支付不够用,杨默这边又一直不怎么认他的面子,那怎么办?
那定然只能考虑从本市银行系统这块想办法啊……哪怕只能走迂回手段,从商业借壳借贷这块想想办法,那也能极大地缓解市里面的财政压力,然后让他大展拳脚。
要知道,这一年多来,随着DZ市商业示范区的闪耀登场和部分地区的乡镇企业异军突起,商业揽储这块,可着实是远远超出许多人的想象呢!
更何况这些资金的价值远远不止帮忙周转地方财政这么简单,上面的风声他一直都在关注着,一旦国家开始放宽外资准入的条件的话,这些资金将是他未来招商引资工作中极为重要的一张底牌。
只不过如今各地的银行系统虽然还没完全独立出去,也没有把政策性业务和商业性业务进行分离,却也已然在13大的精神指导下,有了越来越多的自主权……虽然还是要充分尊重地方主管单位的意见和指示,但却也不像几年前那样说什么就得一点折扣不打地乖乖去做了。
所以……
想到这里,尤亚坤不动声色地将那些只需要纪检组织介入就能问成铁证的关键性材料放回文件袋里,然后在耿姓中年人惊讶的眼神中轻轻点了点头:“看来新达材料的确是存在着虚构交易的重大嫌疑,也的确在客观上存在着骗取城产基金公司扶持金的行为。只要不波及主业,我支持杨总对其进行包括不良资产低价剥离在内的惩罚性债务冲抵。”
说完,尤亚坤定定地看着杨默:“只不过,新达材料公司固然是罪有应得,但德化生物又是怎么回事?”
轻轻敲了敲桌子,尤亚坤的表情里带着一丝愤怒和不理解:“德化生物不但是市里面计划打造的高新科技榜样,同时还是你们大华公司GAP种植项目的重要合作伙伴,去年更是积极参加到了市里面药企重组的过程中,并计划联手陌陌百药投入巨资,参与到数个创新药的研发过程中去。”
“这么一家有技术,有实力,有理想,有社会责任感,同时还是你们重要合作伙伴的企业……你们知不知道,没有充足的理由和证据就突击审计,会引起本市其余企业强烈不安的,甚至会因为种种顾忌不敢参与到产业大基金主导的各种项目里,从而严重影响本市产业升级的速度!”
说到最后,尤亚坤情绪稍稍有些激动,食中两指如同炒黄豆似的轻敲着,语气里全是痛惜:“杨总,谨慎没错,排查风险也没错,但是我们开展工作,要注意群众影响!不能随意伤害兄弟企业的阶级感情!你这样宛如对待阶级敌人一样的冲到合作伙伴的办公室里突击审计,你让其他人怎么想!?你让市里面以后还怎么动员那些企业配合你们的工作?”
看着轻描淡写就把新达材料公司的事情揭过,却转而就德化生物大作文章的尤亚坤,杨默眼底闪过疑惑。
既然有了新达材料公司的案例在前,对方应该知道自己这次针对十几家拿了扶持款的企业发起的突击审计并不是无的放矢才对。
最聪明的做法,就是暂时到此为止,其它单位的情况一概不问,然后回去利用自己的优势和权限,装聋作哑地静静等待,然后在后面的不良资产低价剥离的过程中尽可能地争取到一些他们想要的东西才对。
可即便是这样,这位副班长还是一副不信德化生物会有问题的模样,非要一家单位一家单位的据理力争……
难道他就不怕被自己甩出来的证据把脸打的生疼?
这不科学啊!
出来混的,体面最重要,尤其像尤亚坤这种位高权重,但却是初来乍到的重要人物,那更加是需要惜身惜面了。
心里涌起浓浓的疑惑,杨默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是那副谦俭的模样:“尤市,其实我也不想的,可问题是……德化生物的问题就在于通过不断的参与不良资产重组,然后花式玩转应收账款来财务造假啊!”
尤亚坤一听,整个人似乎有些阴沉了起来:“杨总,你也是央企干部出身,大华公司下面也分管着三百多家三产单位,你应该很清楚,以这几年的情况,一家企业愿意主动参与到不良资产重组过程中来,是一件需要多大勇气、多么富有社会责任的事情……怎么在你嘴里,就成了财务造假的手段了!?”
杨默很平静地摊了摊手,然后一个眼神示意下,脸色越来越白的卓君月起身,又将几份资料摆到了众人桌前。
似乎是隐隐察觉到了一丝异常,杨默这次的解释简短的多,解释的对象也不再是某位姓耿的专业人士。
“1、通过银行提供的汇根可知,德化生物违反企业会计准则,频繁利用商业承兑汇票来拖延坏账计提时间;”
“2、在过去三年所参与的重组过程中,德化生物利用定向债转股和债权转让的形式,实现以股权投资替换营收账款……先债后股本身没有任何问题,但如此频繁地债转股,然后反向替换成应收账款,最后通过公私合营的方式将剥离的不良资产里的股份套现计提为营业收入来形成财务闭环,那就很有问题了。”
“3、德化生物过去三年,商业承兑汇票的余额数次发生异常变化,截止1990年末,德化生物收到的商业承兑汇票余额已达1432万且无抵押物等担保;甚至在1990年12月份的时候,还出现过一次因为出票人无法履约,继而转为商票(应收账款)的情况,而且其商票金额异常巨大,足有683万之多。”
“4、跟商业承兑汇票一样,德化生物过去三年的坏账整体计提比例也呈现异常波动,通过历年财务数据可以清楚看到,1988~1990年间,该公司坏账准备整体计提比例大幅下降,很难让人不会以该公司打算通过调节坏账准备金额来达到粉饰业绩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