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出门,对工厂之类一概不熟悉,究竟老板办的这个“泡花碱厂”是何规模,我脑子里没有任何概念。我便笑着对老板说:“到时候再定吧……”
富贵竟然和“没问题”打了起来。
“没问题”的脸被抓破、富贵鼻血直流。我赶忙跑去劝架,也挨了他们一拳。听说是因为半夜撒尿,谁将“没问题”的鞋给尿湿了,怀疑到富贵时、两人就开了战!
富贵委屈得说不出话,与我坐在路旁,擦着鼻血,直抹眼泪。哽咽了一阵,他说:“真他妈窝囊!低三下四受人指教,辛辛苦苦卖力气,到头来,还有这些乌七八糟的人欺负你,还不如回家修鱼池去。”在家里,他的鱼池刚刚打了点基础,听说我要出门,也就匆匆忙忙地奔出来,现在这个样子,我也没了话说。
感冒,鼻涕眼泪擦也擦不干净。皮肤粗糙、嘴唇裂缝,加之下午抬石板时手臂还被擦伤,全身就像烤在火上一样难受。我躺在草铺上,很想睡一觉,将一切的不如意都睡过去,却听到隔壁有“哗啦哗啦”的响声。同伴说:老板在跟几个亲戚玩麻将。
“你已经定型了!泡花碱厂一落成,你就是本厂第一个工人!”师傅和同伴的拥护,使我肋骨的疼痛,减轻了许多。不管咋样,这种出众的表现,足可以使我的梦想,一步步接近辉煌。
富贵被临时派去为老板收谷子了,三十多亩水田,也够他一人忙的。好在听说老板家里还有闲人,否则,就是他长上三头六臂,也不会觉得轻松。
我则与另一同伴跟卡车、拉砖、装石头。
天空飘起了雪花。
纯纯白白的,像白衣少女一般清纯可人,美丽自然、充满动感。我爱雪。将手掌伸出去,想把那美好的东西藏起来,然后试着装进信封,寄给我远方最要好的朋友,那真是多么浪漫!然而我喜欢的朋友在何处?我喜欢的朋友又是谁?
隔壁麻将声声,听说他们又在赌钱。想着他们像泼碗水那样随意将大把大把的钞票扔出去,我感觉我们挣钱就跟沙里淘金似的。据说老板原先也是羊把式出身,斗字不识一车,也就是这几年,借着改革开放的东风,他摇身一变,做了私营老板了。
下午见了老板的父亲,他老俩口守在家里管庄稼。当他看到我的鞋子折成两截时,主动从家里拿出一双软底网球鞋,走到我面前,扔给我,让我穿上。
天气愈来愈冷,我的鞋子实在已经不能再穿,临时去买又没凑手的钱,所以就一直这么将就着,现在忽然有人如此慷慨,我便有些感动地穿上了。
就在我暗自欣喜鞋正合适的时候,老头命令似的说了一句:“现在穿去,下午给我送来。天热了就光脚干去!”就那么一句话,不知怎么,我就感到受了伤一样,气急败坏地把鞋脱下来,一下子扔出去老远。然后,我随手穿上快要段成两截的破鞋子,噔噔噔地走开了。
闲时望一眼带来的那袋书本,想着已经一个礼拜没有翻动它们的情景,不禁想起一句名言:“你所浪费的今天,是昨天死去的人奢望的明天;你所厌恶的现在,是未来的你回不去的曾经。”是的,我几乎是把全部的时间都用在“为他人做嫁衣裳”的忙碌中去了,结果,我最后得到的,却是只有针尖那么大的一点点报酬。
就在我气恼的当儿,一个甘肃的同伴问我:“‘劳动’的‘劳’字,是不是草字头下一个秃宝盖,另外又加一个‘力’字?”
我反问:“你上过几年级?”
他答:“初三没毕业,上了半年就回家了”。
我明白了。
我明白未来的自己,如果再不努力,如果就照这样混下去,只为每日五块钱的工资卖一辈子力气,那么,在不远的将来,我所带的那半袋子书都将成为手纸,我甚至还不如眼前的这位甘肃同伴,连一个“劳动”的“劳”字都写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