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殿的清净日子到了头,每日都有数张登门祝贺的帖子送来,步风一一手书婉谢,依旧挡不了那些执意要来造访的把门槛踏破。其中最恼人的要数铁了心要来拜师的,步风说不,他们以为这是在考验他们,立在紫微殿门外风吹日晒,怎么着都不肯走。步风上神心地仁慈,趁这几个求学者不注意的时候,在他们耳朵边放了几只瞌睡虫。待他们沉沉睡去,差手下把他们一一送回了老家。他们醒来后羞愧万分,每每还要再来,每每又以同样的招数,被上神捆了送回家,三番两次之后再没脸来紫微殿。
眼见着重棠入他门下两三天,什么都还没学着,帮来客沏的茶水倒是要灌满整一缸,步风趁午后客散去的当儿,带了一身旧衣裳,领着重棠从后门,踏云来到碧微殿。
碧微殿的谷叶上仙正在后院老藤树下,同自家膳师大谈特谈此次东去所要带的干粮。那缠在高架上的藤蔓枝叶凋零大***露出遒劲如同龙骨的躯干,初代南斗星君在此处亲手种下藤种的那日,步风也在场。如今物是人非,谷叶已是南斗星宫的第五代星君。
“南炎山的夕华果切片,放在糖液里泡好,再用筛子铺好,放在阴凉处吹上一阵子,每两个时辰翻面一次,待到它铺上一层淡淡的糖霜,夕华果干便大功告成,”膳师说着,几乎就要流下口水,“夕华果虽是好吃,但奈何摆不住新鲜,吃多了也容易涩。而做成果脯,甜而不腻,满嘴都是夕华果香,又方便保存,正好应了这果子的季节,我多做一些存着,上仙您带着路上解馋也好,送给步风上神也好。”
南斗星宫的膳师手艺非凡,每一任南斗星君都被他好吃好喝供着,难逃发福这一关。步风是眼见着谷叶原本有棱有角的脸庞一日一日圆润起来。
步风走到谷叶身后,清了清嗓子,道:“谷叶上仙,挺雅致的呀。”
谷叶的背后一阵汗毛耸立。
天族的领地名叫天京原,一众仙官皆住在此处。紫微殿与碧微殿各在至北至南之处,遥遥相望,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过一个天京原之宽。谷叶每有拿捏不准的案子,便腾云来请教步风,久而久之成了习惯,没事也要来晃几圈。步风却是百年难得来一趟碧微殿,谷叶琢磨着怕是出了大事,但愿和法会的折子无关。
“上神,什么风把您吹来了,真是有失远迎。”谷叶面上挤出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
步风于是开门见山,直抒来意了。
大概意思就是,谷叶不能白捡菩提折子的便宜,紫微殿接踵而来的客人,得由他来帮忙善后。说罢,把旧衣服朝他怀里一塞,步风摘下恶鬼面具,也一并给了谷叶。
“这这这,这是要我假扮上神您?”谷叶不胜惶恐。
好在有这顶面具,假扮成步风的模样并不是什么难事。
风把藤叶吹入窗内,屋子里,谷叶将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变作苍苍白发,换好衣服戴上面具,负手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不错了,正是步风上神平时那副模样!”膳师拍着大腿,称赞自家仙君易容之技了得。
不知是不是面具的缘故,步风望着谷叶趾高气扬的模样,陷入了沉思。“本君素日里看起来,就是这般模样?”
谷叶入了戏,沙哑着嗓子,昂起首淡然问道:“你是指,本君看起来很不可一世?”
一时间没人接话,屋子里只滴漏在响,滴,滴,滴,滴到第五滴,步风清了清嗓子,一句话没说,气氛骤然降至冰点。谷叶不敢多停留,嘱咐完备好厢房之后连忙告辞,膳师也借晚膳的理由急着退下。
拜师以来访客不断,重棠难得有与步风师父独处的机会。这下独剩他一人站在师父身边,午后日光照得正温和,向来暖意融融的碧微殿里,此时竟有些阴冷了起来。
重棠头一次见到步风摘下面具,伤疤之下,面容还隐约可见少年时的风采骏茂,虽然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但颦笑间气度不凡,没有千百年的沉淀得不来这样的眉眼。
“徒儿听说,青丘的族人有一种草药,敷之可平复任何疤痕。”重棠率先打破了这沉默。
“不必了。”步风上神想来是不愿提及此事,他若有心遮掩这道伤疤,也不至于拖延两千多年,“你北斗簿抄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