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早上那个是酒肆中的伙计,一身乡下丫头的打扮,这个却如同雪中仙子般,纯净不惹一丝凡尘。
可是她为何又出现在这?!
也许这个“她”不是那个“她”?
只是那张脸长得相似罢了?
但直觉隐隐告诉他,今天他见鬼了。
他钉在石阶上,迈不开腿,身子跟冰溜子一般僵硬,一般冰冷,紧紧盯着那个诡异的小姑娘。
就这样动也不动地立着,片刻,一阵雪风轻拂,鹅黄色的梅朵离枝而去,乱花翻舞,梅香浮动。
他猛然惊醒,走了过去,朝蜷在树下的小姑娘说道:“梅花虽美,然而这里却不是赏梅的地方。”
小姑娘依然动也不动地凝视着晚空,凝视着暮色中的梅花,脸上的神情呈现出难以描摹的深沉,与她的年纪完全不相称的深沉。
——早上在路边不方便,现在这里只有自己和这个古怪的小女孩,男子汉大丈夫,老子难道还怕了她不成?!
刘黑闼暗想着,忍不住走到树下,拍了拍她的肩,招呼道:“嘿,小丫头,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姑娘终于有了反应,转过头来,大大的眼睛打量着他,忽然笑了笑,促狭的笑,道:“我在等你。”
刘黑闼也打量着她——穿着雪白衣裙,披着银狐披风,毛绒绒的帽边,包裹着精致纤巧的瓜子脸,带着雪意的暮色中,漆黑的眼眸异常明亮,闪动着奇特的光芒。
刘黑闼莫名地对这个古怪的小姑娘充满着好奇。
他一屁股在她身旁坐下,笑道:“等我,等我做甚?”
小姑娘淡淡道:“等你的命。”
刘黑闼瞪大眼睛,盯着这个芊芊柔柔的小姑娘,右手已探到腰间,紧握住刀柄,裹着厚茧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吞口上的兽纹。
凭他疾若闪电的拔刀速度,随时都可以要了小姑娘的命。
小姑娘却无丝毫动静,仍旧张着大眼睛,目中露出坦诚之色,望着他。
“你?等我的命?”刘黑闼朗声大笑起来,他要了很多很多人的命,而且还打算要更多人的命,如今忽然有个小姑娘,竟然敢大言不惭地对他说,想要他的命,这实在是全天下最好笑的事。
他哈哈大笑着,小姑娘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目中露出怜悯之色,他心中暗暗纳闷,终于停了下来,道:“如何等?”
“下棋。”
“什么棋?”
“围棋。”
“这里没有围棋。”
“我有。”
刘黑闼左右看了看,小姑娘两手空空,诧然道:“哪里有?”
小姑娘却不急,缓缓道:“我怕你出尔反尔,输了会赖皮。”
刘黑闼心想这个小女娃,年纪小小,却自不量力,脑子出毛病了吧。
他眼珠子转了转,冷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老刘跟你下棋,输了这条命任由你安排,绝不反悔,你输了也不能赖皮。”
小姑娘笑了,眉眼都在笑,笑起来可爱至极。
可是刘黑闼看得心里发怵,再次重申道:“你若输了,你的命就归我,不准耍赖皮!”
暮色愈浓,夕阳的最后一抹残晖,已经隐没在雪意空蒙的天际边。
疏星已升起,一弯蛾眉般的下弦月挂在梅树梢头。
月光淡淡地照着梅园,月光下,却忽然出现一面围棋盘。
棋盘如同雾中花水中月,如梦似幻地悬挂在半空中,触手可及。
刘黑闼忽然感到“等你的命”绝不是句玩笑话,也绝不是大言不惭。
他僵坐在地上,冬夜的风中透着冰雪的寒意,可他却感觉不到冷,心忽然跳得很快。
“白先,”他沉声道:“我让你三子。”
小姑娘嫣然道:“你可是在赌命,让我三子,你不怕没命?”
刘黑闼豁然笑了,道:“我怕没命,但更怕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