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老轻言道:“当年冥君率众责问克莫山,要单修沭出面,否则将单族夷为平地,那时主君养母刚好过世,主君将棺椁抬至此处,守过头七,将之入葬,所以这里是主君养母的陵墓。”
灵月初恍然,却道:“可见单公子面色愁苦,这长辈已走十几年,难不成还没从悲伤中走出,或者说当中另有隐晦?”
赤老目光飘向单允,但见主君站在陵墓前一动不动,可还真不是让灵月初给说中了。
夏童听见两位前辈的谈论,走到两人身边,道:“赤老前辈,月初长老,相公他心情不好,你们别再暗自讨论了。”
两位前辈得令,双双欠身低首示意。
陵墓前,单允的记忆回到十四年前,愣神地盯着墓铭志,口中喃喃道:“当年童儿的三魂六魄被图谶尊者夺去,我不惜下得地府,与阎王闹个天翻地覆,却在母亲临行前,都没见着她一眼。”
那时的单允叛出单族,已五六年之久,这期间他没有见过自己的双亲。
夏童心头始终有着一个节,相公与阎王对招时都从容不迫,为何在看见一个身影后变得狂躁,会重拳轰击人道轮回数次,她惊诧道:“原来那个身影是婆婆!”
灵月初听得这话,不由道:“既然瞧见了身影,为何还不能相认?”
夏童根据当年情形回忆道:“相公发现婆婆的身影时,婆婆已经站在轮回之上,想要拦截已经晚了。”
灵月初猜测道:“既然都将地府闹翻了,听到动静的单族夫人,应该知晓两位少主到来,至少她会看看谁来了啊,为何临行前也不见见?”
灵月初的话尾并未指明,他的言下之意是,老夫人为何死也不愿再见小儿子?
当真是单公子犯了什么滔天罪过吗?
也不过是杀了左族长跟族长夫人,其余也没再添性命,如何让单族长夫人如此痛恨自己的二儿子?
单允孤身站着,背向所有人,眼眶已通红。
在场之中,无人能够回答灵月初的问话。
也就只有详知内幕的单允,真实的结果让他痛心疾首道:“那是因为,母亲死前已经疯掉了……”
是幕彩儿的生命终结,让单允变得学会隐忍,变得会学心狠手辣,变得学会孤注一掷。
当年登上崄巇山的那一刻,不愿拖累父母亲的单允,当着前来祝贺林羡大喜的天下人,挥剑削发,跟双亲断绝关系,却如何也没想到带给母亲的,是这么大的痛楚。
是单允自己苦苦逼死了母亲,逼死了那位因他怪病缠身,从小为他吃斋的母亲。
猴子巴布的动作挺快,已经从冰冷的湖泊中捉到四条大鱼,聪敏的猴子将鱼儿用细竹将鱼串起,回到了这气氛异常的空地。
身边的不远处便是成片的薰衣草,微风将花香飘过,当年十六的单允第一次来到此处,听左尚寻说这里的花,全是由母亲亲手种植,那时他对这种气味的回忆便是母亲。
现下鼻息闻之,却是令单允的情绪有些失控,最终他跪倒在母亲坟前,痛哭流涕。
单璠抱着些许干柴回来,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边跑边喊道:“爹……爹……我找到好多干柴呢,一会儿定要把鱼都考得香香的才行啊。”
觉着不对,眼见着父亲跪倒在陵墓前,后背不停抽动。
爹爹哭了?
单璠一时呆滞,见到母亲向她轻轻招手,单璠松开手臂,任柴火掉落在地,来到母亲身边问道:“娘,爹他怎么了,怎么哭了?有谁欺负我爹了?”
“没有,爹爹他很想奶奶而已,一会儿就不哭了。”
单璠见不得父亲这般痛苦,脸色变得煞是难过,情绪没忍住,抱着母亲的腰身一脸的委屈。
“穿过这片树林就到了。”
爷爷单施林的声音出现在身侧,单璠循声望去,真见得爷爷带着好几人从树林里出来。
单璠呢喃道:“好像是林爷爷。”
夏童深知幕彩儿事件之隐晦,当年幕彩儿在面对左方雄、自己的父灵绪烈、叔叔灵殇三人之时,尚有一战之力,但面对林羡却根本无法招架,这样的结果缔造出来的源头,有大半责任得林羡承担。
夏童明白家丑与仇恨一码归一码,但相公是因为此事才变得如此,虽说已过二十几年,但他知道相公内心十分抵触林羡,却又怎么会在如此情况下,遇见这般不该见的人。
夏童惊慌失措,神经紧绷的她猛地回头望向相公,却发现女儿的话音落下,相公不断抽泣的后背也停滞了。
时空好似静止,夏童口不能言,鼻不能息,眼睁睁地瞧见相公缓缓起身,待相公转过身来,那泪眼婆娑的目光,好似将相公变老了十岁。
曾经单允登门险巇山,半只脚入了天道者的他,同时也入了魔,跟林羡去了天边的雪山打得天翻地覆,即便隔了数百里,当时在险巇山的客人们,也能瞧见那激烈的一战,足可用前无古人来概括。
此时俩人多年未见,不知其心中的死结,会在此刻以何种方式显现。
只见得单允望着前头同样止步不前的众人,淡淡道:“是来看母亲的吧,林前辈请便。”
说着,单允静静退至妻子身旁,一脸平静地望着父亲与林羡两人,沉默不语。
夏童感动得无以复加,多少个夜晚,她都不敢询问相公是否还憎恨灵龙族,但见今日这最大的祸首都能够被原谅,想必她父亲跟殇叔,自也是不再被相公记恨。
神回当场,夏童两手挽住单允的臂膀,对公公单施林道:“公公,相公他很累,童儿代他向公公请安,林门主好。”
惊讶何尝不是浮现在单施林跟林羡俩人心头,俩位道灵界大人物内心繁杂,以前是谁当众说过要把害死幕彩儿的凶手,个个挫骨扬灰?除了元凶之一的左方雄,便只有心血来潮顺手干掉的左族长夫人萧闵,其余三人至今尚好。
林羡嘴角轻动,道:“原来是夏童侄女儿,你们好啊。”
单允心境平平道:“林门主,待会儿办完正事,我会让人送来赤魔刀跟仙灵剑,具体事宜,赤老会跟林门主说清楚。”
林羡一愣,不知其中缘由,也未推演,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为不失礼貌,夏童微笑道:“公公,童儿就先带相公回去休息,晚些时候再带璠儿过来看望。”
单施林地脸色变得温暖,道:“好,回去好好休息。”
单施林目光又望向孙女儿单璠:“璠儿,记得走山路要做什么吗?”
单璠拉扯住父亲的手掌,大声道:“要牵着大人的手!”
单施林眉开眼笑,目送着一家三口离去。
赤老与灵月初两人还在当场,赤老是谁单施林明了,早年赤魔刀还在林羡手中之时便已认识,但灵月初何许人也,单施林不得而知,但见此人与赤老一同跟着单允离去,想必对族中事物没有危害,便也没有阻挠。
正当所有人已经接受单允等人的离开,小姑娘凌澈往前一步,道:“这位先生请留步。”
赤老模样苍老可怕,‘先生’一词丫头自是不在唤他,灵月初体态中年,称得上先生,他回身问道:“小姑娘是在叫我吗?”
那丫头摇摇头,道:“不是,我是叫被人搀扶着的那位先生。”
原来这位姑娘是在呼唤即将离去的单允。
单允情绪已逐渐稳定,听到有人叫他,转身望去,见得一位模样清丽,脸蛋粉嫩的小姑娘正望着自己,他道:“小姑娘有何事?”
凌澈目光缓缓低下,随后鼓起勇气,看着单允说道:“我无事可求,只想问问先生,可认识一位叫凌颜的女子吗?”
单允啊了一声,已经开始掩饰,道:“星冥帝国的皇上,听说过她的名字。”
凌澈道:“她是我的母亲。”
单允却突然说道:“小姑娘是凌元的姐姐吗?”
听闻此言的凌澈大惊,道:“先生认识舍弟?他是不是来过克莫山?”
凌澈目光深意地望着前边儿的男子,心头猜得以八九不离十,既然皇上密函了自己的生身父亲是单族人,那弟弟凌元自然也知晓,难怪会怂恿叔叔带他来克莫山,原来真是来找父亲的,应该就是眼前的男子了吧,第一眼看上去真的会以为是他,应该错不了。
单允呼出一口气,道:“前些日子他来克莫山,在克莫山呆了三天。”
凌澈心下疑惑,千里迢迢只为游玩?弟弟绝然做不到这般神定气闲,此人不愿多做透露,她也只能继续问道:“那小元没有跟先生说,他到单族来的目是什么?”
“有说过,但那是你们家事,我不好当众透露。”
“那他人呢?”
单允眉头一皱,道“昨天就已下山去了,我叫他乖乖回家,这孩子说会跟姐姐一块儿回去的,他没来找你?”
凌澈神色一张,碎碎道:“肯定又出去玩儿了。”
单允却道:“小姑娘,你弟弟凌元是个听话的孩子,他跟我说过来找你,那他肯定就会来找你的,一会儿这里的事处理好了,你也快快回去找找他吧,免得错开了。”
凌澈点头道:“好,谢谢先生。”
凌澈心智比不过快四十的单允,见这位大叔说话轻描淡写,似乎在说一件无关己身的小事,凌澈心中想着自己是不是感觉错了,自己的亲身父亲另有其人?
倒是一旁热心肠的单璠说道:“爹,这位姐姐就是轩哥喜欢的人,你给连夜赶制的救命圣药,也是轩哥替这位姐姐治伤。”
凌澈早已留神单璠,本就猜想她的身份非比寻常,没成想竟是单族族长的孙女。
单允摸摸女儿的头,眼见凌澈无话可说,不多搭理,带着一行人循着小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