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侬看着面目疮痍的人族王城冰蓝色的瞳膜如同涌动的海洋,坠落的火焰包裹着各色翅膀,一如她记忆中,姐姐的最后一面……
“撕碎了……”寇侬站在羽皇身旁。
“什么?”羽皇侧过头,看着那个胆小的女孩露出了第一个笑容。
“我姐姐被他们撕碎了……”女孩笑着,眼神却呆滞的看着眼前的火海,“我为姐姐报仇了……”
“是啊,报仇了……”
***
战争并没有停止,伟大的胜利,是新的战局的开始,无休无止的征伐,寇侬是羽族最强大的武器。
没人看得到她的痛苦,她一个人,在颓败的战场上,看着那些破碎的羽毛,那些血肉模糊的残躯……铺天盖地的绝望与痛苦……无人知晓。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要有战争?
只是因为不一样吗?
寇侬被一次次推下战场,一次次站在前线,她与各族都战斗过,她知道各族的缺点与优势,也知道,各族都会流血,都会疼痛,都会死亡。
都曾希望,都曾失望,却活在这个无望的世界。
她曾希望成为一个战士,为羽族赢得每一场战役,于是她十六岁踏上战场;她曾失望,在无休无止的征战中,在一次次的欢呼中,看着一个个智慧的族群互相消磨;终于无望,她是羽族,她不能抛弃自己的国家与族人,她被裹挟着拿起屠刀,对着每一个‘敌人’——这个世界,就是一个血肉磨盘!
所有的智慧都被用来争斗和杀戮,所有的光荣都带着血腥,所有种族都彼此歧视。
歧视带来误解,误解带来仇恨,仇恨带来死亡,死亡带来更多的死亡……
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寇侬变成了哑巴,她再也不能号令鸟群。
寇侬想回到故乡莲城,她想念那里的天空,想念初初萌芽的小草,想念忙着搬家的蚂蚁,想念自己当年的仰望与思索。
可是谁敢放她离开呢?她在军中那样高的声望。
谁敢娶她呢?她拥有那么多‘伟大的胜利’。
谁敢与她相交呢?她杀人如麻,无才无貌,只有满手血腥!
甚至没有人敢接近她……
让小儿止啼,让女人绕道。
小人?她不屑相交。
君子?不屑与她相交。
她被留在羽皇宫,她自己做了一只笛子,以笛声与那些鸟儿聊天。
“不知可否用于军中?”羽皇这样问她。
寇侬摇摇头,从那以后,笛子也不爱了,她又开始看着天空发呆,怎样的世界,可以没有战乱呢?怎样才能让各族不再彼此误解歧视呢?
她一个人,孤独的想着,没有人能理解她,也没有人愿意理解她。
羽皇的贵妃,是唯一一个会和她聊天的人,无关战事,无关朝政,无关所有的利益。
寇侬喜欢贵妃,喜欢贵妃的纯然善美,也无关其它。
当死亡来临,寇侬觉得庆幸,士为知己者死,是一种荣耀。
她这一生无愧国家,却有愧天下,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对是错……
无字成碑。
幽禾站在寇侬的墓前。
她死了。
她死了很久了。
连骨头都没有留下一块。
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有人说,这是她的报应。
走过越来越多的地方,流浪于无尽的人性,幽禾再也没有放开过那颗魂珠。
这个世界,容不下她,却对他趋之若鹜。
多么讽刺。
多么可笑。
多么……悲哀。
只因为他足够美丽的外表,只因为他足够‘聪明’的自私,所以他做什么都是对的,哪怕提刀杀人,也有人赞叹他的英姿,倾慕他的气韵……
她给予了自己的所有,他得到了所有的一切。
她无畏,强大,忠诚,善良。
他任性,恶劣,自私,残暴。
可是她却连墓碑都不配刻上一个字的功绩。
可是他却有无数人歌功颂德但求跪于他脚下。
又一次,他用高绝的智慧,用险恶的人心,用残忍的手段,覆灭了一个族群。
天下为他赞颂,众生为他俯首。
他攻入了羽族,只为了她当年那一根笛子。
很普通的木雕笛子。
“这个笛子发不出声音的。”羽族宫人战战兢兢。
“呵呵。”幽禾把笛子放在心口,幽魄阴珠,唯有人心能暖。
纤长的指尖,按动乐孔,无声无形,却隐约有凰轻歌。
簌簌,如同无边落木,萧萧,带来风声半暖。
幽禾抬起头,天边的彩云越来越近。
万鸟来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就是寇侬留给羽族的……”幽禾放声大笑,有如癫狂。
周围的羽族无不面色复杂。
是了,也许此时此刻他们还在埋怨寇侬没有给他们留下只言片语。
他们忘了,寇侬早已经哑了,忘了寇侬早已经为他们的君王而死了,忘了寇侬死得多么匆忙,多么凄惨。
幽禾握紧手中的魂珠,目露杀意。
‘如果,世界上真的还有神,希望神能原谅所有人,他们,只是不懂得。’
魂珠中她笑着放走了某个族群的遗孤,即使那小子把刀刺入了她的脖颈,让她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她早已原谅了,原谅这个不完美的世界,原谅这无止境的纷争杀戮,原谅了永不觅足的贪婪欲望,也原谅了随波逐流的自己。
幽禾闭上眼,“羽族,我不会亲自动手,你们,好自为之。”
千万光年外的一缕星光,在漆黑的夜空孤独的闪烁。
当他真正感受到那光芒,那颗星星早已陨落。
他再也没有机会嫌弃她的荒芜丑陋,也再也没有机会将自己安放。
我悔一世,我毁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