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轩瑜其实对王安石并无偏见,即便苏大学士的父亲苏洵特意写了一篇《辩奸论》,点名指责王安石,但这个时代的人确实认为王安石是肩负天下之望,指望他能给日渐腐朽的大宋王朝续命的。
但王安石要学桑弘羊,这叫犯了忌讳。
桑弘羊何许人也?一篇《盐铁论》完整的记载了他和儒生对喷的过程,在桑弘羊执政期间,几乎逆转了当时学儒的风气。言必称利,礼崩乐坏,就是桑弘羊带的头,后面王莽能出现,也是为了扭正桑弘羊带来的这股邪风。
当然,王莽矫枉过过过过过正了,直接自己当皇帝推行古制,那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后世但凡以儒生自居者,无不对桑弘羊代表的法家心生警惕。这一脉法家以管仲为尊,助齐国称霸;到商鞅时,助秦国称霸;又到桑弘羊时,助汉武横压西域。现在,王安石身为儒学大家,却要投身法家吗?
刘湛自然不知道这些,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李轩瑜会揪着一个技术性的政策不放。
“李大人能否帮刘某解释一下,为什么对均输法有这么大的恶意?就因为是桑弘羊用过的方法?那盐铁专营是不是要收回?收回了这大宋朝廷还能运转吗?”
“……自然是因为均输法与民争利。”
“与哪个民争利?”
“刘兄!”李轩瑜缓过神来,正色对刘湛解释道,“刘兄既知会计核算之法,自然知晓商贾运行之理。所谓均输法,无非是朝廷派人作商贾事,以各地贡品为本钱,低买高卖,依据官道之便,又无需上交税赋,货物自然比民间商贾便宜。长此以往,则小民难为商贾事矣。”
刘湛点点头,从吕俨处拿来纸笔,当场开始边画边演示。
“李兄说的确实有道理,朝廷的均输官因为有官道和免税的便利,确实比其他商家更有优势。但是李兄可曾想过算算总账?”
“总账?何为总账?”
“首先,朝廷要向各地征收各种物资,比如岁币要用到的绢,又比如童公公送给我的酒,而要维持东京这座大城市的运转,又要征收很多日常物资到京城。为此,朝廷在各路设置了转运使,专门负责这种事情,对吗?”
李轩瑜点点头,补充了一点,“东京城内的日常物资八成都是民间商户运来的,我也是由此可推断,均输法会与这些商户争利。”
“李兄不要急,先看看推演。现在朝廷向吕兄家乡京东路,以及江南路同时征收绢布,假设京东的绢布二两一匹,则江南的绢布可能就是一两一匹。甚至京东路由于绢布不足,需要从江南来的商户手里购买绢布,再来上贡。
李兄,上交同样数额的绢布,相比江南路,京东路要花额外的钱,是不是不公平?这些钱是谁赚去了?他们应该得这种利嘛?”
吕燕突然插话问了一句:“朝廷定各类贡品数额时,能否考虑各路情况呢?”
李轩瑜摆了摆手,反驳道。
“朝廷已经考虑了各路情形了,均是按田地和林木以及历年生产,确定的数额。京东路收的绢布比江南路少多了,但京东路的绢布还是会比江南路贵。”
“没错。”刘湛表示肯定,“这其实涉及到一个相对优势的问题。”
“相对优势?”
“没错。即使京东路拥有和江南路相同的桑林资源,产出的绢布还是会比江南路少。这是因为江南路有适宜的气候,有熟练的纺织户。所以江南路在绢布方面,就是会比京东路有相对优势。
有了相对优势,就会有价格差。有了价格差,就会产生区域间贸易,就像水一定会往低处流。”
“所以刘兄是说,民间商户利用这种价格差,在贡品还未送到东京之前,就先赚取了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