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司马光显然也看出来这一点,抓住了敕令的漏洞,皇帝不是说谋杀导致受伤可以自首吗?那就不定谋杀,定轻一点的故杀。而故杀,就没法直接适用皇帝的这条敕令了,也就不存在自首可以减刑。
所以就出现了很奇怪的场面:极力要轻判阿云的王安石,要把罪名定得重一些,而极力要重判阿云的司马光,却要把罪名定得轻一些。
王安石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据理力争。
“凡杀人者,有谋杀、故杀、斗杀、戏杀、误杀、过失杀等六杀也。
谋杀,两人对谋而杀人;故杀者,临时起意而杀人;斗杀者,相互斗殴而杀人;戏杀者,相互嬉戏而杀人;误杀者,与人相斗而误杀旁人;过失杀者,无心之失而杀人。
今阿云此案,另有同党曰刘湛者,早有同谋,应断谋杀。
又按仁宗敕令,谋杀已伤者,按问欲举而自首陈,罪减两等。故许遵改斩为流,并无错误。”
司马光微微一笑,语出惊人:“果真是两人对谋?官家,如今这阿云同党刘湛就在侧殿,何不让其上殿自陈?同谋与否,在诸君面前,一问便知。”
王安石一脸疑惑,往后去看吕惠卿。吕惠卿一脸震惊,连忙出列。
“官家,不可!这刘湛不详,不可冲撞了龙体!”
“吉甫慎言,不可乱言鬼神!”王安石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司马光见状更是心情舒畅,哈哈一笑,揶揄道。
“听闻吕吉甫从登州一路将这刘湛带来东京,若言不详,是否要将你先赶出殿外才妥当?”
“吉甫自为国事,何惜此身。且读书人心中自有正气!”
“荒谬,官家亦有龙气!”
“官家!”吕惠卿抬头拱手,大胆盯着高座上的赵顼,“官家亦在服中,见不详者,更伤龙气。”
一言既出,满堂寂静。
是的,赵顼赵官家的先帝,也才刚刚驾崩几个月。如果按守孝三年的说法,赵官家今后都在父丧期间。当然平常没人刻意提这个,但这不是被吕惠卿捅出来了吗。
“官家心系天下,自有礼仪,不可与士大夫之礼等同。”富弼开口就是老成之言,“不过看刑部折子,这刘湛疑曾自缢?恐怕将殿前失仪。着一人再问口供,递来殿中即可。”
赵官家点头,又听见吕惠卿主动说道。
“人既由吉甫带来,不必转由他人,自当让吉甫问来口供……”
“吕惠卿!”王安石已经气的脸色铁青了。
司马光眼光暗示,就有御史出列:“吕惠卿此举,有包庇串供之嫌。加之殿前失仪,妄言赵宋龙气,言语失当,请官家降罪!”
赵顼也皱紧眉头,吕惠卿平常说话温和妥当,很得他的心意,怎么今天这么反常。他看看王安石,又看看富弼,想想还是轻拿轻放吧。
“今日廷议,朕已言明可畅所欲言,降罪不妥。吕卿家为人方正,素有清名,不至于包庇案犯,御史台不必再纠结不休。只请吕卿家于殿外等候,莫再参与后面的廷议便是。”
这就是让他去殿外罚站了,群臣也没有异议。司马光其实也不信吕惠卿会大胆到当庭串供,既然官家已经罚了,也不再纠缠不放了。
吕惠卿信步走出殿外,不过一会,看见殿内跑出来一个小黄门,显然是往偏殿取刘湛的口供去了。
吕惠卿靠着梁柱站好,离站岗的侍卫稍稍保持距离。侍卫们偶尔看他一眼,只见吕惠卿站的笔直,闭目养神,显然养气功夫极好。
又过了不多时,小黄门从偏殿急忙回来,手里还拿着写好的供词。经过吕惠卿身边时,忽然歪身倒地,还好吕惠卿扶住,并帮这冒冒失失的小黄门捡起地上的几张供词。
侍卫们看看,诧异这小黄门竟如此不稳重,但也并不多在意。
而在侍卫们没看到的时候,吕惠卿已经把袖中的文字和地上的供词对调。小黄门和吕惠卿对视一眼,微微点头,嘴里道谢,又径直往金銮殿中去了。
吕惠卿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渐渐扯出笑容。
奇货可居,就在此刻了,吕惠卿默默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