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对于洛夏而言，这种从所未有过的体验足以让他瞬间全身汗毛乍起，直接进入了应激反应，精神高度紧绷。

这股黑雾到底是什么东西！……如果不是在场人数众多，洛夏都想脱光衣服好好检查一下，

这不是幻觉，他也没有眼花。

他已经隐隐感觉到自己身体中好像多了一股奇怪的气息，它在游动，在酝酿，未知的它就像是海面下游弋的猎鲨，而洛夏便是乘着海上竹筏看见猎鲨的流浪者。

他不知道这股气息是好是坏，但显而易见的是，他这几个月的人生规划，显然是白忙活一场。

毫无疑问，这是有着超凡力量的世界。

洛夏的目光再次投向玛瑙河对岸的红色小楼，影影绰绰的建筑阴影里，在煤气灯光的照耀下，因岁月腐蚀而露出墙面下红砖的小楼孤瘦而又死寂，原本应该在众人眼中熊熊燃烧的房屋，在洛夏的眼中，却是好似全力运转的工厂烟囱，不断吞吐着比夜空更黑，比阴影更亮的粘稠雾气。

不过，幸运的是，洛夏观测到，雾气的范围正在一点点的收缩，他可以清晰的看见那小楼的窗口正在不断蚕食外面的雾气，就像吸尘器一样，一点点的将那些冗余、多出、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雾气一同收回。

这个世界的超凡者应该正在补救……看着逐渐变好的局面，让洛夏原本还悬着的心也略微安定下来，至少这次酿不成大乱子，应该很快便会归于平静。

事实也如洛夏所想的那样，没过多久，雾气便全数回到了小楼中，消失于那狭长扁高的窗户中，而同时洛夏还在其他人口中——那个被蒙蔽的现实世界中，发现原本烧的正旺的火焰也在渐渐熄灭，火势转小，显然，双重特征表明，这个故事马上就要迎来收尾。

但洛夏并没有急于离去，虽然随着火势变小，围观的人已经走了不少，但他依旧停留在桥上，还找了一个可以依着的栏杆旁，静静的观察远处的小楼，时而还和周围人攀谈，从而从他们口中了解更多相关的形势。

他在等待一个结果，等待那个疑似障眼法的幻术消失以后，这背后的超凡势力又该如何收尾，他不信这个火焰幻觉能一直维持，而那么，笼罩小楼的幻觉消失的那一刻，是不是便意味着小楼将会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说实话，这个可能性很低，毕竟超凡事件发生绝对不止这么一起，而官方非凡者却能一直不让民众发现，而且每一次的事件都能掩饰成普通的意外事故，足以见其他们不会刻意留下这么大的破绽。

好比这次的火灾烧了快一个小时才熄灭，作为燃烧的主体房屋，它的墙壁却一点不黑，裸露在外的物件也没有半分烧焦痕迹，就算那些普通人不知道有超凡力量，但看见这种情况，也会察觉到那栋房子不简单，或者那件事情不简单，这样也就不符合将超凡隐匿的初衷。

果然，随着旁人口中赞叹的火焰的熄灭以及政府的效率，洛夏眼中那栋孤寂而又诡异的小楼好似被什么东西涂抹了一般，仅仅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它就从一栋外表破旧但门窗设施完好的居住小楼变成了一幢墙面漆黑且开裂的小楼，门窗破碎，铁丝网也被烧的焦黑，孔洞中露出内里黑乎乎天花板，这是一栋需要大型修缮后才可住人的破败房屋。

“真没想到死的人居然是他。”

里奇·霍伊斯不知何时站在了洛夏的身旁，和他的目光一同投向那不远处的破败小楼，语气颇有些感叹，在白鸽桥围观的这段时间里，他就已经完成了信息的采集，从不少路人的口中，以及洛夏的信息传递里，得到了他想要的消息。

因为确实有很多人目击到事情发生的始末，死者是在众目睽睽下被活生生烧死的，他的求救声在滚滚浓烟中渐渐消失，没有人会觉得他还能幸存下来。

韦斯特·卡莫尔，大钟楼街117号的主人，也是受害人，里奇·霍伊斯曾经在一处男爵晚宴上见过他，是一位和他们年龄差不多的年轻人。

但他就读的是贵族子弟较多的达拉斯王立学院，因为有小道消息称他是鲁特王国首都赫尔兰特某位子爵的私生子，而因为某种不为人知的缘故，他从首都赫尔兰特来到了达拉斯，并且在当地从一位富商手中购买了一栋小楼以及三个店面，俨然是要长期定居的打算，当然，也有人说他是被流放到达拉斯的。

他的为人算不得孤僻但有些倨傲，不过这也能被谅解，毕竟这是从首都赫尔兰特出来后的通病，很常见，除此之外他并没有什么值得引入注目的地方，而且他的身份在不同于红蔷薇大学多是商人子弟，在贵族子弟云集的王立学院中，就算不是私生子，也实在算不得上什么显赫的身份。

而这次火灾的起因根据里奇·霍伊斯从围观者口中得知道的大概有三个版本，除去一种是接近于最先在马车上听到的谣言，韦斯特是个邪教徒，火焰是他在召唤恶魔时意外导致的。

这个最为无稽之谈，可以排除。

而更接近现实的两个版本，一个则是说韦斯特原本与当地黑帮瘟鼠会有矛盾，这次火灾一定是那些瘟鼠会黑帮为了谋杀韦斯特，特意放了一场大火，毕竟韦斯特在他所居住的房屋内雇佣的都是钟点工，并没有雇佣长期的浆洗女仆，客厅女仆这些用来处理杂物的仆人，独自居住的他，黑帮想要不惊动任何人做到实在很简单。

另外一种则是更偏向于意外的，蜡烛点燃了窗帘，而在一开始并没有人发现，等到火焰燃起后，韦斯特已经无法突破火焰，从而离开房屋，大钟楼街的窗户和露台都加了铁丝网，没有特殊的工具根本就撬不开。

里奇·霍伊斯是更倾向于第三个的，毕竟他不认为黑帮有那么大的胆子胆敢去袭击一个疑似贵族身份的尊贵绅士，达拉斯市警察厅这么多年与黑帮相安无事便是各自都恪守着自己的底线，遵守规则，而袭击贵族，显然是越界了。

“啧，达拉斯那些黑帮可能要倒霉了！”

他有些幸灾乐祸地对着自己好友说道，作为拥有一定财富的霍伊斯家族继承人，他明显知道这桩命案背后必然需要一些人在承担后果，纵然可能他们确实没有做过，但是为了消弭某些人的愤怒，注定要牺牲一批人。

如若是原本的洛夏，估计还会和里奇讨论起案件的可能性，但如今的他在知晓这具备超凡因素后，以及身体中存在的未知事物，已然无心顾及这些官方非凡者丢出来的幌子，因此他只是简单的应和了几句，然后将话题带到接下来两人的打算。

“抱歉，我可能没办法给你庆祝了，我得先回一趟霍伊斯出版社，今天晚上的新闻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我让那些报社编辑加班加点的将这个事情赶出来，明天早报肯定有无数的达拉斯人期待今天发生在大钟楼街的火灾。”

里奇·霍伊斯目带歉意，毕竟原本说好了要一起前往占卜俱乐部，就算中途来到红水晶街，也是打着收集信息的幌子，然后好好吃上一顿，却没想短短半个小时，信息就在围观人群中搜集的差不多，现在就要离开。

洛夏现在基本上身心都放在了自身的异样上，听到这也是抿了抿嘴，露出毫不介意的正常笑容道。

“原本就是来这里收集信息，收集完了自然是回去，想要出来庆祝什么时候都可以，只要你别忘记那笔线索费就行。”

里奇当即应诺，点头道。

“当然，飞鸽报很乐于给好心的市民一笔不菲的奖励。”

在话语中他格外强调“好心市民”，说完后两人便是对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

里奇很快又招了一辆出租马车准备回皇后大道，而洛夏婉言拒绝了再回报社的邀请，他现在只想找个僻静的角落检查身体，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放到一边。

就在刚刚谈话的功夫，他已经察觉到了那股气息似乎稳定在他的右手手背处，皮肤微微泛红，用另一只手抚摸，指尖触碰还隐约有些许刺痛感，那气息俨然在和手背血管一起随着心脏而收缩，跳动，就好像它们已然融为一体。

“那好吧，需不需要我给你找一辆出租马车，我记得这里离你所在的里斯顿区有一段路程，想要走回去恐怕得花好长一段时间，而且路上有很长一段没有煤气路灯照耀的地方，那很危险。”

里奇·霍伊斯听到洛夏的婉拒，脸上露出了些许遗憾，旋即又立刻补充道。

“不用了，你忘了，我现在已经是一名拥有不错收入的作家，有即将要发行的出版书籍，出租马车也是我所能承担的花费。”

洛夏看着里奇·霍伊斯的热忱，知道他现在所说所做都是某种程度上的弥补，还有便是出版社编辑爱德华·米尔斯的判断，让这位出版社的继承人，愈发看重自己。

“确实，你现在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一名体面的绅士了，都可以雇佣两个女仆，一个洗衣，一个做饭，马车费当然掏得起。”

里奇听到拒绝也没有半点恼怒，反而是露出笑容，毫无芥蒂。

“那我就不擅作主张了，崔斯特先生，我先回去了，明天见。”

他登上了驶来的出租马车，坐稳后通过窗口向洛夏挥手告别。

“明天见。”

洛夏注视着逐渐远去的马车，直至变成一个小黑块后才收回目光，此时周围依旧繁华喧嚣，煤气炉灯下有相互依偎的情侣，不远处小巷中则有醉熏熏，瘫软在墙角的酒鬼，还有红水晶街房屋中传出一阵高过一阵的喝彩笑声，以及提着马灯，在道路上缓缓踱步的四轮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