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瀚洋确实是被举报的,有人针对他在男女关系上的问题进行了匿名举报,厂里本来是压着偷偷调查,可染整车间的老丁特别敏感,从前来谈话的人的嘴里听出了话风不对,回家以后把女儿的房间搜了个底朝天。
这一搜差点把他的命搜没了,老丁撬开一个上锁的盒子,从里面搜出一沓黑白照片,全是裸体画,画上的人分明就是他的小女儿丁岚岚。老丁又惊又臊,险些晕死,冲动之下,他提着菜刀闯入汪瀚洋的办公室,嚷嚷着要杀了汪瀚洋,被人拦住以后老丁喊说自己瞎了眼把女儿交给他教,他吵着说要去报警,说要让汪瀚洋这个流氓被枪毙。
那天下午汪瀚洋就没上班了,廖芬芳在幼儿园得到消息也没上班了,他们两人在家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但那天晚上整个干部楼都听到了二单元四层401室摔摔打打的声音。
再然后,汪瀚洋就没了,大家都说他是畏罪自杀的。
事情发展的节奏快到应接不暇,彼时,丁岚岚已经在美院上学,等她知道时,汪瀚洋早已下葬,从老丁住的那栋筒子楼传出闲话,说丁岚岚不仅不羞愧,反而为汪瀚洋痛哭了一场,而且千里迢迢打电话回来斥责父亲糊涂,她说父亲永远不会懂得什么是艺术,把老丁气得住进了医院。
后来,丁岚岚放假回到江城,被家里人赶走以后,她跑了一趟医院,又从医院回到江棉厂。
她冲进党委办公室,在陶书记面前承认自己就是那些油画的模特,她质问书记知不知道什么是模特?她说他们所有人都是凶手,用狭隘、落后和满脑子的封建意识杀死了一个意识先锋。
陶书记哪里见过这阵势,丁岚岚比他女儿还小七八岁,被一个晚辈指着鼻子骂,陶书记当时就火得拍了桌子,大骂她品德败坏,自以为是,上了大学就敢目中无人,丁岚岚毫不退缩,她冷笑着,把一张单子拍在党高官面前,高扬起声音说:“看看清楚,我还是处女!我和汪老师从未逾越雷池半步,我不允许你们侮辱汪老师,破坏我和汪老师之间神圣而纯洁的关系!”
后来,丁岚岚也去厂办幼儿园找了廖芬芳,也许她是不想看到廖芬芳被流言蜚语困顿,乃至痛苦终身,所以想要出面解释吧,但她实在是太过理想化了,与廖芬芳的见面成了一场混战,幼儿园里几个女老师一起行动,都拖不住廖芬芳,廖芬芳像疯了一样抽打丁岚岚,把丁岚岚的裙子都给撕破了,然后廖芬芳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从医院醒来以后,廖芬芳就开始不对劲,给她什么她吃什么,饭也吃,药也吃,粗布也吃,草纸也吃,后来连针头也往嘴里塞,吓得厂办医院的医生催促前来照料的谭庆梅赶紧安排转院。
好在两针镇定剂打进去以后,廖芬芳睡了一夜又清醒了,才免了去精神病医院治疗的苦楚,不过,厂办幼儿园的工作,没能保得住,最终由陈朝阳出面给廖芬芳换了一份工作,不再面对孩子以后,廖芬芳整日坐在办公室里,低着头,厂里那台铅字打字机上密密麻麻的铅字块成了她最亲密的伙伴。
所有这些事,陈蕾和汪荻都不是亲历者,她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很糊涂,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尤其是陈蕾,汪伯伯的死让她难受了一个星期,跟随父母进灵堂吊唁时,她也哭得非常凶。可是哭完之后也就没什么了,于她而言,生活好像没什么变化,她依旧每天和汪荻一起去上学,学校的同学、老师、爸爸妈妈的同事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她,同样的情况,也在汪荻身上发生着,汪荻并没有比她哭的时间更长,她还是会笑还是会跑会跳。
等汪荻剪掉及腰长发的时候,她们小学也快毕业了,陈蕾和妈妈谭庆梅说粥粥还是最时髦的女孩,她换了个城南旧事里小英子的发型,可爱极了。谭庆梅问陈蕾要不要也去剪一个一模一样的发型,陈蕾摇摇头说不要,她的脑海里浮现的还是散着长发的油画少女,长发多美,她才不要为了追时髦剪了她好不容易养得不再毛躁的头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