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祖母言笑晏晏,指了指刑岳,笑问华予:“昨日虎头来求我,他要娶你进太尉府,给他当新娘子。你可愿意?”虎头,是刑岳的小字。
被问的人还没答言,一旁的稚狐早就鼻涕眼泪齐抹在皇祖母的衣襟上:“表姐不能去做新娘!表姐若进了太尉府,小狐可怎么办?谁来陪小狐玩?”
我用力拍拍胸脯:“朕陪你玩!华予去给表哥当新娘,小狐就当朕的新娘,朕封你当皇后!”
一言未尽,满堂欢喜。
正可谓童言无忌,幼时最无心的戏言,多年后忆及当初,才愈觉刺骨剜心!
延和十三年,秦丞相被诬以通敌之罪,满门抄斩祸及九族。
华予生母秦琚为秦丞相之女、李太傅儿媳。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一向待稚狐如亲祖母的太皇太后,竟然发下懿旨,责令李楼立即休妻,并将秦琚交予慈寿宫的传旨内官。
传旨官被拦截在李府门外,一向立场模糊的李太傅,在那一刻终于表现出他士族领袖的气魄。当时皇权与士族,形成两股公然对抗的势力。在李府门外,公然拉锯三昼三夜。
最终秦琚不愿连累夫家,投缳自尽。饶是如此,太后严令不准秦琚葬入李家祖坟。
血泪渐染锦绣,尘埃蒙污珠宝。所有美好的过往,都随着那一年的血流成河,而四分五裂。
皇祖母、稚狐、表哥……都已不复从前了!
转眼辇车停在了紫宸宫外,我和嘉王,沉默迈进宫门。
直到鹿脯带领小内监摆上酒宴,我们沉默对坐,一碗接一碗地喝酒。
我当然知道,若我后宫能有李华予为妃,洛阳和兖州有夏斯阙相助,就算太傅致仕回归乡里,我又何愁没有李氏相助!
如果我没想到稚狐,没想到那曾经童言无忌时的婚姻相许,我绝对会立时应允。然而这一刻,我踌躇了……以权术凌驾于真情之上,我不忍为之。
殷红的酒汁被我一吸而尽,我放下酒碗,内心惆怅:“六哥,如果当年秦丞相安然无事,那么华予就会嫁给表哥,此番朕大婚,也将册立小狐为皇后。”
夏斯阙立时明白了我的意思,只见他的墨色双眸闪烁了两下,低下头去沉声道:“皇上,天若有情天亦老,为帝最忌儿女情长啊!”
我摆摆手:“此事以后再说!”
***
延和二十一年六月十九,司天台禀奏,景星庆云,天象大吉,宜行嘉礼。
冠礼当日,我身着绣龙纹的朱红锦袍,以青色丝带绑束头发。在太常寺卿的躬请之下,出临太极殿外的御座前,面南而立。
穆亲王夏庸熙为主持冠礼的正宾,太尉刑天为协助冠礼的赞者。
二人一左一右,垂手立于御座侧畔。待我就位后,率领文武百官,俯伏叩首、山呼万岁。
我站在缁色丝席铺展的高台上,无声俯视脚下的满朝簪缨、衮衮诸公。
御座所在的高台上,除了穆亲王和刑太尉外,东西两侧各站了十余人,东为夏姓皇亲,西为二品以上公卿重臣。
高台之下,是太极殿横街。抬望眼,横街南北,密密麻麻跪满了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
叩拜结束,太常寺卿命众臣起身,我方才揖手向皇叔祖穆亲王行半礼,而后端然危坐于御座之上。
太常寺卿禀奏冠礼开始。
金钟玉磬,响起肃穆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