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斯阙站在贵妃的衣冠冢前,低头望向坟头愣神。
良久,他唤了一声“娘”,而后震衣、正冠,手掌交叠于额前,缓缓跪下,叩头于尘土之中。
夏斯阙没有准备祭仪,只从宽袖中取出一壶酒,郑重浇洒于坟前。而后再次叩首,又叫了一声“娘”,方才起身,又站了一会儿。
他背对我,抬袖擦一擦眼角,方才转过身来。
面对我,风轻云淡一笑:“好了,可以走了。”
我歪头,盯着他,若有所思。
他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完成了祭拜,没有祭词,没有祭品,只在一头一尾唤了两声“娘”,没有泪眼滂沱,但是愈显哀情之真之重。
我记得夏斯阙不久前还拿出一方丝帕揩汗,现在却因伤心,顾不得找帕子,直接用衣袖擦掉眼泪。我真有些后悔今日搅了他祭拜生母。
但是,既然恰好让我碰上了这千载难逢的时机,我岂可白白浪费?
想到此,我径直上前,在夏斯阙不敢置信的目光中,端肃容仪整理衣冠后,跪倒于坟前,撮土为香。
“皇上!”夏斯阙低声制止。
叫出这一声,他方觉不妥,忙抬头警觉盯视四周。好在周边无人,只有远处一座坟包前的姜纫秋主仆,似乎终于找对了坟头,进行新一轮的祭拜。不过隔得有些远了,她们不可能听见这边对话内容。
我轻轻摇头:“淳贤贵妃也是朕的母妃,岂有过而不拜的道理?”
夏斯阙的眼神黯了黯,随即他一撩衣摆,跪在我的侧旁。
我也只唤了一声“母妃”,依礼叩拜。
礼毕,起身,夏斯阙依旧跪着,他向我叩头,声音凄怆隐含哽咽:“谢陛下!”
我作势扶他,却没有立即拉他起身,而是双手捏住他小臂,就着一立一跪的姿势,我俯身盯住他的眼睛,几乎是一字一顿:“当年,你可曾有怨?”
这是我一直想问,却一直没找到恰当时机问出的话,现在正是夏斯阙内心最柔软最不设防的时候,于是我猛然抛出这个问题。
先帝元后无嫡出之子,夏斯阙曾经是距离帝王宝座最近的那个人。
夏斯阙疑惑地看我,眼中如迷雾四拢,他眨了两下眼,迷雾散去,重现光晕,他已明了我意之所指。
“臣不敢生怨!”他直视我的眼睛。
“臣也不敢欺君,当年确实曾心有不甘。但是母后待臣视如己出,臣便斗胆将皇上看做亲弟。臣年十三,出为洛阳牧。数载光阴白云苍狗,臣已不是当年宫中因父皇爱宠而恣意不羁的小殿下!
“通往皇权之路布满荆棘,巍峨宝座皆是白骨撑拄,所以臣很清醒此生得为富贵闲人,品酒平康里风流洛阳道。”
夏斯阙言辞恳切不似作伪,我手上用力,扶他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