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武帝八年春。
“闪开、快闪开!”
官道上,两名红衣黑斗篷的骑士策马狂奔,马蹄踩在坑洼处泥水四溅,吓得道旁摆摊的、看货的、行路的、交谈的避之不迭,引起惊叫连连。
“两个死鬼,这是做啥哩?路上有人也不顾,急着去投胎么?”有人愤愤道。
“非也,非也。此乃缇骑,来捉人的。”
一个穷秀才摇头道:“尔等不知?去岁十一月太皇太后驾崩,国丧期间应天府竟有士子携妓宴饮,被人告发下狱。
那应天提学陈大人就住在本县机杼巷。他有管教不严之责已被罢免关押,想必这二位是往余干县里索拿陈大人家眷的!”
“莫胡说!”旁人对他卖弄付之一嘁:“前日村里念告示,还在说太皇太后仁慈,叫皇上免了大水过后受灾各县的农税……。”
“想你等乡野村夫如何知道?”
秀才脑袋摇得更夸张,故作神秘道:“重阳节后太皇太后旧疾复发便未再参与朝会,我京中亲戚来信说太医院日日进宫请脉,迁延一月终于崩去了。”
“啊?”众人大惊:“才一月便……?这……怎么如此突然?”
“轰隆隆”地一阵雷声响过,众人猛地缩了脖子。有人轻声告诫:“都小声点吧,老天听见,要不高兴喽。”
人们轻声议论着太皇太后驾崩和陈家大祸临头的“新闻”,一面担忧地抬头看天。
那云幕黑压压地过来,远处透亮的地方打着闪,连原本冰凉的风也忽而变得潮湿了。
“唉,回家吧,买卖做不成了。”
卖竹编的小老二收起物事,回身瞧瞧天色,叹着气叨叨:“但愿明日艳阳高照,不然咱们小百姓还不知道该上哪里换油钱呢。
这世道才稳当了多久呵,可千万别再变喽!”
说完,他急急忙忙系好蓑衣,挑起扁担,踩着道沿颤巍巍地往家去了。
身后刚才还热闹的官道忽地静无人响,渐渐地被云头笼罩到无边的黑暗里。
春雨贵如油,阳春三月里这么大的雷雨更少见。当人们错手不及之余,大粒的雨珠开始“噼噼啪啪”砸向地面。
这时,坐落在县城西北角的一座宅子里,丫头婆子老妈妈们正扎手跳脚乱地忙着关窗闭户,四下里跑得如受惊的鸭群般。
若在平时,家主人们早高声训斥:“慌什么?我李家好歹是出过一位户部主事老爷的,这样子成何体统?”
不过今天,老爷太太们显然有更重要的话题,有些顾不上她们了。
“三弟这消息……,肯定?”问话的女人声音有点颤抖,手里绞着月白的丝帕,保养良好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
“二嫂,衙门的书办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应该是没跑的。”她右前方坐着的微胖男子习惯性地摸摸下巴上的短须点点头。
“既如此,怎生是好?硕儿离成婚还不到半年,陈家大姑娘一看就是块种瓜得瓜的好田地。县里早传扬得人尽皆知。
如今她娘家出了此等事,连休书都不得写了。往后若因此碍着五郎的运数,可怎么好!”
二奶奶高氏急的跺脚,伸手拿手帕子揩眼角便骂:“那害眼疾的劳媒婆子,做的什么好生意,我早说不该找她!”
“弟妹且莫慌,好歹我李家还是出过一位户部主事的!”
坐在上首的长房大老爷见她口不择言心中不悦,咳了声按耐住自己开口说:“纵然缇骑来拿,恰值太皇太后驾崩国丧期间,倒也多少遮了陈家的面子,说不好遇上陛下开恩减等也有的。”
他见妇人眼中露出些轻松,又一转道:“不过陈老爷想躲过此灾怕是不能。太皇太后故去了,要么皇帝亲政,要么太后出来主政。
但无论如何不可能推翻这等案子,让陛下背个不孝之名吧?”
“啊?照大伯如此说,这……。”高氏的脸顿时又苦下来。
“此事咱们急不得,先要看陈家自己造化。”大老爷摇头道:“我李肃当年也见识过魏尚书的案子,牵连的人家不更多?
相比下陈家算不得本案主谋,不过牵涉其中而已,被人咬住一时脱不开身。
依我看即便大理寺已经判决,遇到国丧刑部审理说不得要拖后些,陈家当下最多是受拘束,这期间说不得有缓。咱们现在切不可自乱阵脚。”
他稍思索对两人道:“三弟寻个机会打点县里和府城,我去趟省城布政使司托托关系。毕竟孩子们是娃娃亲,当时哪里知道后来的事?
能用银子遮过去不沾到一点儿油腥最好。不过,这打点是需要银子的,弟妹你看……?”
高氏楞了下,心想果然说到银子了。可她个女人家,这样抛头露面的事情少不得靠伯子、小叔帮忙。
想到这里牙关一咬:“大伯你只管说,这事……要打点多少才好?”
三老爷李严和兄长交换下眼色,故作沉吟片刻:“县里、府君五百,布政使司那边一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