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三郎要成亲了。
这则喜讯令四下围观的群众窃窃私语,而府内的陈金裘身穿新郎服,面色凝重的跪在宗祠内的蒲团上,好似入了定。
陈家老夫人拄着拐杖站在一侧,她注视着陈榆晚的灵位,说:“老爷,今日三郎成亲了。陈家……总算有了盼头,你在天上可要保佑金裘,子嗣绵延,满堂儿孙。”
陈金裘持着香拜了三拜,旋即将香插入香案中,说:“母亲,今日儿子成亲是大喜的日子,有些话,儿子想与母亲说个清楚。”
老夫人侧眸看去,沉默了半晌后才说:“你要说什么老身都知道,但你今天什么也不该说,只可以笑。”
宗祠内的烛火点点,明亮的光晕令满堂通明。
陈金裘望向陈榆晚的牌位,语气平静地说:“儿子想说的母亲都知道,看来老实这张嘴是什么也瞒不住。这其中,恐怕不是他不愿瞒,而是他该听的人从来不是我。母亲。”他看向老夫人亲切地问,“可是如此?”
老夫人仍笑的慈祥和蔼,她就像是一位弱不禁风的老人,说话永远那么温声和气。
她温和地说:“你从小就是个滑头的主,论猜人心思,三兄弟里头,属丘生最为得心应手。老身心知自个儿和他母亲比,是万般比不上的。但而今要拿你和丘生相比,你缺的,便是一颗狠的下来的心。”
“所以震声、厚德、老实,这三个贴身仆役都是母亲安排在我们身边,为的监视我们?”陈金裘先是问,后又轻笑一声,“我早该知道的。从小到大母亲事无巨细,绵里藏针。对我们三兄弟所作所为都这般清楚。我总觉得奇呀。”他叹着气说,“现在看来,只是我们三人的手段,都不比母亲这般绝呀。”
他深深倒吸凉气叹息。
午后的天际阳光明媚,老实无声站在宗祠门前,垂着头缓缓跪了下去。
“陈家,现在是支在弦上的箭。”老夫人慢慢地说,“已经到了不得不发的时候了。”
陈金裘平静地望着老夫人,好一会儿后才说:“我喜欢她。”
“她是九州通缉的要犯,而你如今是陈家的主心骨。”老夫人摇了摇头,“你与她断无可能。”
陈金裘面色不变,他平静沉稳地说:“我想娶她。”
这声话语好似绝唱,回荡在宗祠幽寂的空气里,久久徘徊。
老夫人慈和的笑意逐渐褪去,说:“今日是什么日子,于陈家是什么日子。你还不明白吗?”
“我明白。”陈金裘耐心地说,“今日内城九楼建成,陛下亲临提笔。届时入夜。双龙争王之时。”
屋内的气氛凝重,原本平静的烛火被吹进来的风抚弄,陡然摇曳了一下。
“晋王要动手了,秦王怎么会安耐得住?”老夫人握着拐杖缓缓走来,“自古夺嫡之争皆是九死一生,更甚者还未入局便已定命数。陈家是郑国开国以来的律法世家,从先祖传到你父亲那一代,经历帝王争权历历在目。而今传到你的手里,你若不选一方,那陈家便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可你不选,摇摆在晋王与秦王之间。而你大哥更是昏聩,选了一个早就死了多年的人。”
拐杖落在地上沉闷如磬声遥遥,老夫人与陈金裘四目对视。
“那母亲选了谁?龚风雷是秦王帐下,手下统兵皆为
崇都城防,母亲要我娶他的女儿,可不就是代表陈家站在了秦王一方。”陈金裘挺直身躯问,“母亲,你可知龚风雷到底是谁的人?”
老实闻言抬眸望向屋内,喉间滑动咽了口唾沫。
“他是晋王的人。”老夫人俯视跪着的陈金裘,“庞博艺树大遮风,但老身眼睛没瞎,看的穿他的把戏。”
“大哥选了齐王,母亲选了晋王。皇后乃秦王生母,焦鸿雪如今为太尉,此二人皆为秦王靠山。”陈金裘迎视老夫人的目光,“兵权在秦王手里,纵使龚风雷手握驻防虎符,但若秦王发难,母亲可曾想过。”他一字一句地重声说,“区区三千巡防军可敌万骑城西禁军否!”
老夫人闻言眼角微抽,她顿了须臾,神色从僵硬又复温和。
她背身过去,惆怅地说:“自古夺嫡须得名正言顺,秦王举兵倒戈,那于九州便是名不正言不顺。弑君之徒,人人唾弃。这九州人信奉的是律法,不是刀兵。”她转回来看向陈金裘的眸中饱含慈爱,“丘生在审时度势,但他遥在烟州远不及你我看的清。你担心选错了人,致使陈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可站与不站,又该站在何人那头,从来不是我们说的算的。”
陈金裘看着正前方的灵牌,说:“父亲当年选了孱弱的圣上,而不是文武双全的大皇子。而今圣上不也凭借当年我们陈家,一步登天坐上九州宝座?可后果如何?自父亲去后,陈家门可罗雀,而今的地位已是日落西山。加之大哥在烟州为质,而我即便接下了刑狱,那律法于玩弄王权的皇家而言,仍是草书一章,不值一提。”
老夫人从这个自家儿子的话中,听出了无奈。
“确是如此。”老夫人惘然地将手搭在陈金裘的肩上,“所以陛下,也是在怪你父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