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辂闻言,恍惚间想起来国子监整天举着书读的,甚至朝堂上官员都在说为了百姓。
用书中的大道理来治国,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对的,可是他到了乡野,才知道鸭子原来是有毛的,不是端上桌的样子,麦苗和草也不一样。
幼年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入了朝堂,这些事更是没有顾及过。
都在祭祀圣人,尊孔家,但是去年山东大水,百姓逃难,孔家连一文钱也没拿出来,可每年照样说是救世的圣人贤人,照样祭祀。
对文人,骨气重要,饿死事小。
对百姓,吃饱最重要。
百姓才是大明朝的基石。
站在田头,朱见深看着十几件崭新的农具,道:“你们为何不用!”
几个农夫道:“听说当今皇上,让官府给我们新农具和粮种什么的,皇上是好皇上,可他官儿不是好官。
这些农具都是我们家家户户有的东西,我们要重样的有啥用,犁杖和牛梭子,我们有。”
“竟是这样。”朱见深一时愣了:“那你们的农户种植手册呢,不是让衙役下乡来宣读吗,明天就是立春,怎么还没有动静。”
“唉,小相公,皇上坐在宫里怎么会知道外面的事儿,我们都已经习惯了,多出些力就好,你看这些地就是皇庄,白给我们用,皇上好。”
商辂肉眼可见的发现朱见深脸色越来越冷。
大兴县,还是天子脚下!
工部竟然敢偷工减料。
定是工部这群人,为了偷工减料蒙骗没出过宫,耕过地的陛下,拿去年的旧工具来敷衍陛下。
以前都是陛下下令,官员执行不执行都靠自己良心。
这次是兜不住了……
“哎,快过来吃春饼了!”
妇人一招呼,村民都笑哈哈的过去分饼。
朱见深看了眼商辂,道:“你们也去吃吧。”
商辂与朱永点头,不敢违逆。
朱见深蹲下身看了看农具,他送去工部的图纸,他们一张儿都没有用,发下来的,全部都是老农具,上面有工部刻章。
农具都这样糊弄,要是他发下去粮种还得了,这些分出去的田地,天子脚下都是规矩给百姓了。
山高皇帝远的府县,到底是怎么样的,谁也不知道。
“相公,最后一张春饼了。”王皇后咬了咬下唇,看了看朱见深的手里捧着土,犹豫刹那,还是微微笑道:“我们分食一张如何?”
“可以,但我手是脏的。”朱见深仰着头,笑道。
坐在石凳上,靠在树下的,坐在井边的人都看到他们对面的田地中。
长相秀丽,青丝被微风拂动的女子微微垫起脚,将春饼喂过去,然后又矜持的在旁边咬了一口,倚在他怀里温婉问道:“好吃吗。”
朱见深摇头,道:“难以下咽,但对百姓来说,就是最好的食物,是面饼,我们现在是百姓,该吃这个。”
说完他继续去查看那些农具:“这些都是他们弄虚作假的,待会儿让朱永扛个回去。”
“铛铛铛!”
王皇后正用手帕帮朱见深擦着手掌的土,听到敲锣声,循声望去。
几个穿着衙役服的小吏,赶着一辆牛车,上面放着不少新印的图册,有两个秀才模样的在官道喊道:“各村的村民领春耕手册,大家在打谷场集合。”
官道上一队人马缓缓而来,然后分散向各个村走去,有衙役站在牛车上大声读着:
“……低洼田地,播种深度一中指长便可以,沙土和干旱田地,两根中指那么深。立春后,容易霜冻,凡是有菜苗的百姓,用麦草,稻草覆盖,但是不要太厚。
北直隶,春雨后,抓紧播种,南直隶的插秧,以早稻为例,北直隶收割小麦,南直隶继续插秧……间苗有以下几种法子,第一……”
“烂菜叶,鸡鸭骨头,馊菜,去年的树叶子,麦糠稻壳,都可以用来做肥料,草木灰与土混合。
蝗不食桑和水中菱芡,蟛蜞虫,食谷之芽,大为农害,唯鸭能啖焉。
但要注意,水稻灌浆时,鸭子就会啃食农稻,把握好这个量。
草木药物防治害虫,可以效仿秦朝用嘉草熏之,莽草熏之。
种子处理防治病虫害,以水煮沸剉碎的马骨,加附子浸泡,三四天后去附子,再加入蚕、羊矢搅拌如稠粥,加入种子反复浸泡,禾稼不蝗虫,没有马骨的,雪汁也可。”
防治仓储虫,麦一把,艾一把,藏于瓦器、石器中,适时播种收可倍。艾叶可杀虫,花草菜谷,狼毒、苦参、藜芦,雷公藤、巴豆此类皆可。”
这是朱见深整理的,种植和防冻,虫灾,发芽这类,足足万字,还配了各种图,操作法子。交给翰林院誊抄画画后去印制的。
衙役站在打谷场高处道:“这是陛下为你们写的,陛下说了,按照这些认真种,去年分了皇庄的,一亩地朝廷出一两银,做奖励,防灾损失补给,每户领一份农册,天天听,要传唱。”
还好衙役没有嚣张,朱见深也终于了心理安慰,农册倒是发了,也按照自己的意思指挥了。
朱见深冷静看了眼商辂,朱永扛着个犁仗过来,道:“给银子,百姓都说不要银子,这个送给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