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修再次被噩梦惊醒,慌乱的坐起身,脊背上冷汗直冒,攥着白玉笛的手也全都是汗。她怅然若失的看着手中的白玉笛,脑中不断闪现刚才梦中的情景。
她是楚人,楚人的南边有一个凶蛮的国家,国号为燕,燕人们好战而又善战,喜欢财宝美女战马,更喜欢杀人,他们大都身材高大,健壮凶狠,文弱知礼不好战的楚人与他们打了整整二十年,败多胜少,胜也是惨胜,打到国库空虚,打到国中无壮丁,打到丢城失地,打到无力再迎敌。
在她刚才的梦里,可怕的场面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楚国的都城长安陷落,乌云蔽日,没有一点光亮,各处城门被贼人关上,家家户户都遭到杀戮,昔日玩乐的胜地被鲜血浸染,尸骨成山,就连童子稚儿都没能逃脱,大批的百姓惨死在街上,世家贵族和宗室也没能幸免。她所在的大安宫被蜂拥而入的燕人洗劫,纵火焚烧,手无缚鸡之力的宫人拼命奔跑,哭喊声震天。
回想到这儿,素修身子一颤,白玉笛跌落到地上,在外侍立的宫女灵犀听到里面的响声,急忙入内,只见公主素修歪着身子倚在榻上愣神,平日里珍爱的白玉笛掉到地上,也没有察觉。
灵犀静悄悄的拾起白玉笛,欲要转身将其放置在柜子里,被素修叫住。
素修从灵犀手里拿过白玉笛,轻轻抚摸着它,充满哀怨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这只白玉笛是秦王赵久止送与她的,因为秦王的关系,她一直很珍爱,老师何夫人教授她技艺时,她总会将这只白玉笛拿出来,认真的学着,心里满是期望——奔赴战场的秦王把燕人赶走之后,她便可以安心奏琴吹笛与秦王听,不必到那遥远的燕国,奴颜婢膝,求取和平。
在楚国,她是公主,封号为太和,是楚皇寻求多年才得到的和亲公主。
但她不是真正的宗室,多年前她的亲姐姐,赵家的次女素真,因偶然得幸于太子,太子承继了大统,年月一久,姐姐成为了贵妃,她也从最初的县主升为公主。
一人得道,全家得宠,长兄素维也顺利跻身官场,官拜大司马,今为上将军,四处征战,也算是将热血和汗水洒在了大楚的每一处山川。
这些发生的时候,她还小,眼里看着富贵却不懂富贵,遇见皇帝跪拜称臣时也不大懂礼节的意义。
待到她完全记事完全理解的时候,她已经是被关在承恩楼里的贡品了。
长到十三四岁,她完全明白自己所要进行的是一件危险却有意义的事情:也许她可以为大楚续命,成为阻挡异族铁蹄的一面软盾,亲人不必牺牲就可以换来安稳与和平。
活到十五岁,形势已经被更加明了,燕国毫无谈和的诚心,北上入侵了楚国的三十二个郡。
她,赵素修,没有别的出路,没有选择的权利,她的国家败了,就要用她来换取和平,也许是非常短暂的和平,对羸弱的楚国来说却是弥足珍贵的。
“公主,何夫人派人来说,她近日不来承恩楼了。”宫女繁春悄然进殿,繁春生得很俏丽,眉如新月,双目澄澈。
素修闭目点头,忽而嘴唇一抿,将白玉笛送至灵犀手中,复又躺下,道:“你把它送还秦王府吧。”
秦王爱她,她爱秦王,曾经他们都很天真的以为他们会成为楚国最令人羡慕的小夫妻,她知道秦王优秀,以后会当太子,会当皇帝,她不是没有痴想过她会成为昭仪,贵妃,乃至于皇后。
但皇帝长远的着想劈裂了两人的妄想,她的秦王奔驰在疆场之上,她即将成为异族的女人,以后就是敌人的关系。
她和秦王,今生断无可能,一些痴想,早早了结为好。
灵犀低声答应而去,繁春目送灵犀远去,独自立在公主榻前,以备公主不时的召唤。
素修在转眸之间,一边想着梦中的场景,一边想着皇帝姐夫的话,无限浓愁与愤懑席卷而来。
“自古一国遇凌辱至此,皆是卧薪尝胆,积蓄民力,另作图谋——献上财宝、绫罗、美女,缓和敌策,重整旗鼓。”
这是皇帝姐夫的原话,说到这些时,皇帝姐夫满眼凄凉,惨不可状,从他的神情中,年幼的素修知道了她的皇帝,她的家人,她的乡亲们都是在嗜血如禽的暴虐燕人的逼迫下每日惶恐,从不得安生,天底下最坏的人便是燕人。
所以,从她被册封为太和公主的那天,她便告诉自己,此去敌国千难万险,万里迢迢,她的信念不能变,她的人生只有死,不是死自己,是死国难。
“繁春,是你在这儿吗?”
“公主适才又做噩梦了吗?”繁春俯身用汗巾擦拭着素修额上的汗。
“繁春,你可打听到了吗?”
繁春略一沉声,徐徐道:“奴婢打听了几日,从内侍省得到了一些消息——王内给事告诉奴婢,前方失利,全军覆没,三十二郡沦陷,陛下已经决定派王令公等人去与燕人讲和,燕人开出了几个条件——承认燕人在三十二郡的统辖,供以岁币,嫁公主与燕皇。”
其实这些话都已经在素修的意料之中,但她在追问之前还是抱有一丝希望的,也许老天会开眼,燕人一夜之间兵败如山倒也未可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