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光见到宋仁没有立马回答自己,还以为是对自己点茶的手艺感到稀奇。
这让他脸上不由得浮起一丝得意。
明朝重武轻文,开国皇帝是在马背上夺取的江山,当今圣上除了是皇帝,更是一名军人。
军人爱喝酒,所以明朝酒文化发展得极盛,但这茶,也就文人爱喝,寻常百姓都不爱去碰。
因为当下只有两种煮茶的方式,要么是蒸青做饼,煎煮清饮。
要么就是像他这般,用团饼点茶。
无论哪种方式,都极其麻烦,还不如摘两片新鲜茶叶放嘴里干嚼来得快些,反正都有味道。
大部分人喝茶,都会选择煎茶,因为比起点茶,这样的方式会轻便一些。
所以也导致点茶这个手艺,是贵族世家或是一些大儒文人,才会用的。
像宋仁虽然有才华,终究不过是一秀才,没见过点茶这种手艺,也很正常。
于光如此想着,他并不知道自己引以为豪的点茶手艺,在宋仁看起来就跟打鸡蛋似的。
于光此时已经将手中茶盏里的水与茶,融合出了泡沫,他轻轻将茶盏推到了宋仁面前,“水丹青便免了,想来宋状师打完官司,早已口干舌燥,你且品品看。”
宋仁想了想,还是用手指轻叩了桌面三下,这是叩茶礼。
于光对此感到很惊讶,因为明朝没有此等礼仪,可他却读懂了里面的意思。
以扣手表明磕头感谢,此子倒是重礼。
于光微微一笑,又用洗过了的茶筅重新给自己打上一杯。
他一边击拂,一边看着宋仁抿了一口茶。
宋仁细细品味,觉得有点像是喝奶茶里的奶盖,茶水滑入口腔时,最先感受到的是泡沫绵柔的口感,接着茶汤的苦涩在味蕾炸开,最后缓缓回甘,比起泡茶的茶水,滋味会更丰富一些。
看来步骤繁琐也是有道理的,确实会好喝一些。
但,也就好喝了一点,没啥卵用。
宋仁是这样想着。
他见到于光好像很期待自己的看法,沉吟片刻道:“入口绵柔,确实不错。”
于光抚须,脸上笑容更甚。
但紧接着,宋仁又道:“可点茶步骤繁琐,需要碾冲调抹,文人墨客还可以接受,但明朝的普通老百姓,恐怕不愿这么喝。”
于光微微蹙眉,对此不置可否。
宋仁没打算在品茗这个话题过多探讨,他拱了拱手,“于大人,茶也品了,我也评了,您请我来,不单只想听我说这些吧?”
宋仁直接开门见山,懒得跟这些当官的弯弯绕绕,他还急着回家跟媳妇了解一下这边的茶叶市场。
于光轻轻抿了一口茶汤,心想年轻人还是心急,这就坐不住了。
他放下茶盏,淡然开口:“宋状师巧舌如簧,这官司打的是真漂亮,但本官有个疑问。”
“是何疑问?”
“大明律例,越官而告是不敬,想来你也没有上告知州,但宋状师当着何知县的面告他本人,若何知县不判罚他自己,又当如何?”
宋仁摸了摸鼻子,“官不告者乃自欺,民不告者乃自辱,纸是包不住火的,总有一天会烧到自己,自然,百姓也不会一直容忍欺压。”
于光目光一寒,“所以,你就想激起民怨,用百姓的命当你的依仗?”
“你可知,若是他们今日真敢踏平衙门,那就是暴乱,是会被镇压的,当今圣上可不吃法不责众这一套!”
宋仁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咧嘴一笑,“不会的,我想何知县不希望这件事闹大,这原本只是江都县的一件小事,但镇压暴乱,那就是直达圣听的大事,到时候不光他一个知县,上到知府,下至主簿,典史,统统都得问罪。”
“就算何知县一意孤行,我想其他人也不愿意担负这个罪责吧,所以这件事九成不会发生。”
看着宋仁如此自信的模样,于光略带怒意的神色缓缓恢复,他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人,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透。
看似心系百姓,为公义发声,却又心机颇深,利用着百姓。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于光深吸了口气,“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吧,我会公正的判罚柴大富,至于何知县,届时会有官府告示。”
看见宋仁欲言又止的模样,于光又道:“正如我先前所说,点茶用的候汤,水温要恰好,许多事,也讲究一个点到为止。”
“我无法告知你一些事情的真相,但你要记住,官场,有官场的规矩,谁坏了规矩,谁就会倒霉,纵使这个坏规矩的人在他们眼里微不足道,但这笔账,会记在此人头上,让他消失,就是态度的问题。”
“我以长辈的身份再告知你一句,官场,尤其是上面的官场,他们的角力最终所落,都在下面。”
听到这些话,宋仁心中一跳,他觉得自己好像牵连到了什么不该惹的事情。
于光这是在警告,自己状告何知县,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
看着宋仁阴晴不定的表情,于光笑了笑,“无知者无畏,无知者却有罪,你心是好的,只是不凑巧罢了,你放心,于公于私,本官都会处理何知县,你告他一事已经人尽皆知了,但其他事,本官会压下来。”
“至于你是否觉得本官是刻意包庇同僚,对本官而言,不重要。”
宋仁拱了拱手,“小民不敢。”
“至于柴大富那事,听闻那丫鬟以死自证清白,倒是刚烈,她可好?”
“还昏迷着,孙老已经在医治了。”
“嗯,就判罚柴大富赔偿她八十两,何知县主审不当,判赔二十两,稍后持我手令,去找康主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