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点不敢相信,她被岑崤给?拒绝了。
虽然这个拒绝给?她留了面子,但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黎容眼皮都没抬,他倚着沙发,专心致志的吹咖啡,仿佛对岑崤的回答完全不关心。
“那我去问问别人。”宋沅沅强笑了一下,紧紧揪着裙边,努力保持优雅跑回了宋母身边。
宋母离得远,没听到他们说?的话,见宋沅沅自己一个人回来?了,宋母皱眉:“怎么回事?”
宋沅沅抿着唇,在母亲面前,总算不再遮掩情绪,低声埋怨道:“岑崤说?他不会?跳,都怪你?非要我去请他跳舞,好丢脸!”
宋母拉住宋沅沅的胳膊,眉头一立,压低声音质问:“他怎么可能?不会?!”
宋沅沅一甩手,扭过了头,气鼓鼓说?:“我不知道。”
宋母深吸一口?气,别有?深意的向岑崤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的余光扫到沙发上,专注喝咖啡的黎容。
黎容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倚着抱枕,低着头,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看不清表情。
宋母:“我知道他为什么那么说?了,名义上你?和黎容还是男女朋友,岑崤估计不愿意搅合进来?,你?也是,就不能?找个离黎容远点的地方?”
宋沅沅刚被拒绝,本来?就心情不好,现?在又受到母亲的指责,忍不住拔高音量:“那我能?怎么办,他就站的离黎容那么近!”
宋母狠狠用眼神警告她:“好了,别吵,不是什么大?事,本来?我们也要正式跟黎家?撇清关系,到时候就不用有?心理负担了。”
黎容喝完一杯甜腻的咖啡,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宋母当众羞辱他是在几点?
似乎过了好久好久,久到他坐在沙发上,腿都有?点麻了。
不得不说?,他那时候真是难得的好脾气。
宋沅沅和岑崤跳了舞,他完全无动于衷,他不记得他们离得有?多近,不记得他们说?了什么话,只记得他眼皮垂的很低,视域里只能?看见每个人的双腿。
所有?人在他眼中,都只是能?喘气的生物罢了,至于宋沅沅对他的刻意忽略,他也懒得刨根问底。
他脑袋里只有?一片空白。
等他好不容易从自己搭建的安全屋里抽离出来?,就听见有?人在责怪他。
“宋董事长跟你?说?话,你?怎么像没听见一样?”
“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穿成这幅样子来?参加沅沅的生日会?。”
“大?家?都喜气洋洋的,他摆个冷脸给?人看,又不是所有?人都是他爹妈,要惯着他。”
“所以我就说?,被爹妈宠坏了,他爸妈贪污的科研经费,不都是给?他留着的。”
“他以后就知道了,这个社会?没这么好混的。”
......
那时黎容已经好久没怎么吃东西,他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起皮,胃里毫无规律的抽痛,痛的他后背冷汗湿透,鬓角潮湿粘腻,格外狼狈。
那些奚落的声音仿佛寒冬胡同口?呼啸而?来?的风,带着快入刀刃的锋利,狠狠刺进他的皮肤,他就像被囚在笼子里的鸷鸟,哪怕无数次冲撞铁网,也只能?重重跌下,任由利器刺的更深一些。
他想起一句勒庞的话:“......自从他们成为群体成员,饱学之士就和无知之人一样,眼睛都无法观察了。”
这些人好多是他父母的朋友,同事,客户,或者点头之交。
他们曾经斯文有?礼,温和善意,他们受过良好的教育,有?非常不错的社会?地位,这样的人,似乎最不该落井下石,靠奚落他为乐。
然而?现?实就是这样,他有?一个很残忍的老师,教会?他这些道理用的不是经久不衰的著作?,而?是他的整个人生。
他用余光看到,岑崤就坐在自己对面。
他没有?抬头去看岑崤的脸,但他知道,岑崤没有?说?话。
沉默,也是一种?纵容。
黎容急火攻心,咬着牙,忍不住的咳嗽。
勉强的忍耐逼得他眼圈泛红,眼底氤氲着生理性?的眼泪,原本俏丽多情的桃花眼苍凉低垂,一开一阖都带着说?不出的病态疲惫。
宋母突然亲切的拉着他的手,假意拍了拍他单薄瘦削的后背,用一种?高高在上却又伪装慈善的语气:“黎容——”
“黎容。”
梦境和现?实的声音重合,黎容挺了挺腰,懒倦的睁开眼睛,借着亮彻整个大?厅的灯光,看清了面前宋母的脸。
宋母和宋沅沅长得不像,她颅顶很高,发际线有?些后移,她时常涂着暗红色的眉毛,眼睛是上翘的凤眼,瘦削的颧骨下,嘴唇薄的有?些刁钻。
她眉开眼笑的时候谄媚十足,绷起脸来?又显得特别尖酸刻薄。
黎容抬手按了按眉心,茫然的将目光投向沙发对面的岑崤,理所当然的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他也不记得什么时候睡了过去,所有?杂音混在一起,就好像质量不高的催眠曲,连甜腻的咖啡都没扛住睡意。
天已经有?些暗沉了。
窗外是浓郁的墨蓝色,树荫和城堡被衬成纯粹的黑,郊区的空气格外健康,夜空中,挂着弯成金钩的月亮。
不得不说?,宋沅沅家?的沙发还挺舒服。
宋母语气沉沉:“黎容,沅沅的生日,你?就是来?这里睡觉的?”
“就是,看他在那儿睡了半天了,我都不好意思说?。”
“也不知道站起来?,真是没有?礼貌。”
“宋家?为什么要请他来?,他家?出那事,也不嫌晦气......”
“四个半小时。”岑崤打断不绝于耳的风言风语,看了看手表,重复了一遍,“你?睡了四个半小时。”
黎容就像刚刚被上了发条的玩具,脸上的茫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眼中带着诚挚的歉意,仰着脸,格外无辜的对宋母说?:“抱歉啊,我太困了,您也知道高三的学业繁重。”
宋母并不打算放过他。
宋母扯了扯唇:“黎容,我知道你?家?里出了些事,但看在你?和沅沅的发小情上,我还是请你?来?了,可你?连个生日礼物都没带。”
她只说?黎容和宋沅沅是发小,绝口?不提两?人的恋爱关系。
黎容眼眸轻垂,脑袋稍微歪了几分,唇边的讥讽稍纵即逝。
“不好意思,我忘了。”
他说?的太过理直气壮,饶是宋母想和黎家?撇清关系,还是被气的不清。
忘了?
她女儿的生日礼物,说?忘就忘了?
宋母冷笑一声:“黎容 ,我知道你?现?在可能?也买不起什么礼物。”她说?着,一抬胳膊,从手腕上卸下一枚翡翠镯子,她举着这枚镯子,在灯光下晃了晃,阴阳怪气道,“这镯子也不值太多钱,不过拿去卖了,也能?换个五十万,拿着钱,离沅沅远点吧,她值得更好的归宿。”
宋母说?罢,将镯子直接扔到了黎容腿边,镯子弹了两?下,险些滑落地上。
宋沅沅立刻低下头,挽着母亲的胳膊,一语不发。
她心虚,但不后悔。
她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刻,这就是她要黎容来?的唯一目的。
黎容周遭的气氛突然压抑的可怕,数双怜悯,讥嘲,冰冷的眼神,在他身边盘旋。
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只有?他对面的岑崤在笑。
岑崤不知从哪里摸来?一块打火机,将它当成把玩的玩具,他靠在沙发上,慵懒的翘着腿,用拇指拨开金属盖,再用食指扣上。
打火机在他手中发出“啪啪”的声响,金属外壳一下下摩擦过他的指腹,和秒针的节奏重合在一起。
他饶有?兴致的看向黎容的脸,静静的看着黎容表演。
这次他是完完全全的局外人,对宋母的暗示充耳不闻,对宋沅沅的邀请不屑一顾。
他只想知道,黎容到底想玩什么把戏,想怎么报复这一屋子的人。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站在道德制高点,由上至下,对黎容进行严苛的审判和排挤。
黎容腹背受敌,众叛亲离,然而?岑崤只觉得,他刚睡醒后,脸颊红扑扑的模样,更加惹人怜爱。
其实,他只要来?求他,他就会?帮他。
他总会?帮的。
黎容低头望着地面,睫毛温顺的垂着,在眼睑下方投下模糊的影子。
他的背有?些瘦,低头的那瞬,衬衫衣领下移,白皙的脖颈暴露在灯光下,侧脸显得孤独又凄凉。
他沉默良久,就在宋母以为他还在对宋沅沅依依不舍时,黎容突然轻笑出声。
他笑的很愉悦,以至于眉眼弯弯,连唇角都翘了起来?,从岑崤的角度看,他睫毛纤长浓密,苹果肌鼓鼓着,舌尖轻轻抵着整齐洁白的牙齿,难得一见的顽狞狡黠。
只是这笑声虽然好听,但在当下的场合,怎么都有?些格格不入。
宋母以为黎容被刺激的心理防线崩溃,疯了。
她撇了撇沉默的岑崤,刚要继续开口?,突然听到黎容深深叹了一口?气。
黎容抬起脸,懒洋洋往沙发上一靠,随手捞起宋母的那枚手镯,摆在灯光下仔细端详。
翡翠剔透,光滑,杂质极少?,的确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黎容验过真伪后,唇边笑意渐渐散去,他用手指轻轻摩擦着翡翠边缘,嘴唇轻轻开合,万份真诚的冲宋母道:“谢谢,老子准备喜欢男人了。”
他吐字清晰,中气十足,在场的所有?人都听的真真切切,这句话无异于一声惊雷,炸的所有?人外焦里嫩,灵魂震颤。
岑崤把玩打火机的手指猛的顿住了。
黎容比他想的还敢。
宋母瞪大?眼睛,僵在原地,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种?不知羞耻的话居然会?从黎容口?中说?出来?。
她身边的宋沅沅同样一副被雷劈中的表情。
黎容跟她谈过之后,打算喜欢男人了,这简直是对她的羞辱。
但她知道,黎容无非是信口?胡说?,因为以她对黎容的了解,黎容绝不可能?喜欢男人。
黎容仿佛没看见那些震惊的脸,他一撑扶手,自顾自的站起身来?,旁若无人的迈开腿,径直朝岑崤走去。
走到岑崤面前,黎容歪头皱眉,看了看岑崤交叠的双腿。
他堂而?皇之的拨开岑崤的手,扭身往岑崤怀里一靠,转身之际,他眼中刺骨的寒意和灼烧的愤怒交织在一起,最终化?成一汪涟漪春水。
黎容莞尔一笑,声音暧昧:“赶紧,我不想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