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抿了抿唇,圆圆的窄下巴随着他的这个动作收缩得尖起来。
天启皇帝的长相,与朱元璋和朱棣的那种方脸大耳、浓髭密须已是大相径庭。
他长了一张秀气的小脸,再加上同样秀气的小眼睛和小鼻子,以及并未蓄须的白净面颊,看上去像是从现代的古装偶像剧里走出来的,“朕说了嘛,这派遣镇守中官的事儿,还是容后再议,不过说到毛文龙的靠山么……”
皇帝放下凿子,揣起手细细地端详着屏风上的梅花枝干,“这才过了年,玉河馆里朝鲜贺岁使还没有回国罢?他们可有奏疏递上来?”
李氏朝鲜派使者来北京朝贡,是大明建国以来的老传统,朝鲜太祖李成桂自登基之初就确定了“事大主义”国策,将《孟子》中“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之语奉为外交信条,将小国依附大国,藩属国侍奉宗主国视为天经地义之事。
故而李氏朝鲜素来以“小中华”自居,在政治上向大明称臣,奉大明为正朔,使用大明的年号与历法,思想上盛行“慕华”,遵奉三纲五常、敦行孝悌等儒家理学,文化上事事模仿大明,从华夏衣冠到刑政法度,从礼仪律条到冠婚丧祭,无一不以大明为标准。
自李成桂上书明太祖朱元璋请求天子赐予“朝鲜”国号之后,朱元璋便在《皇明祖训》中将朝鲜明确列为十五个“不征之国”之一,并要求朝鲜将朝贡定为“三年一期”。
而朝鲜为表示对明廷的忠诚,则主张“一年三贡”,而在实际操作中,朝鲜使者来大明的朝贡次数远不止一年三次,而是平均每年六到八次之多。
朝鲜派遣的使节名目有定期的正朝使、冬至使、圣节使、千秋使及不定期的谢恩使、陈奏使、进贺使、进香使、问安使、告讣使等等。
在每年大明皇帝的圣诞日、大明皇后的令诞日、大明皇太子的千秋日、冬至日以及正月新年时,朝鲜都会例行派遣使者奉表朝贺、进贡方物,每一年在正月赶到北京,为大明皇室贺岁的,即被称作为朝鲜“贺岁使”。
贺岁使不是某一人的特定官职,往往是一支庞大的朝鲜使节团,每年大约有两百人至三百人的成员进京,由正使、副使、书状官这“三使”带领。
正使与副使一般从朝鲜正三品以上宗室及官员中选拔,负责代表朝鲜出席大明举行的各种礼仪活动,如递交国书、领受赏赐等等,书状官则从朝鲜五品官员中挑选,负责详细记录使团的每日行程、沿途见闻,归国后向国王禀报。
在努尔哈赤夺取辽东大部之前,朝鲜使者一般是由朝鲜义州过鸭绿江,然后经辽阳、广宁入山海关到达京师,这条路线约长一千二百公里,一般需耗费四十至六十日。
天启四年之后,朝鲜入京的贡道发生了更改,变成了朝鲜使臣先由辽东外海到达山东登州,然后再走陆路至北京这样的行程,除去等待朝廷公文手续的时间,一般也需耗费五十日至六十日。
由于朝鲜使者来京一次甚是不易,皇帝便在北京为他们开设了固定居所,也就是专门接待外国使节的会同馆,而会同馆就在玉河桥旁,故而俗称玉河馆,在现代则大约位于北京市西城区南横东街的华严庵。
朝鲜贺岁使入京贺岁之后,一般会停留四十日,按照大明的朝贡成例,各国使节团朝贡完毕之后,可以在会同馆内开市三日,而对于朝鲜和琉球这两个最为“恭顺”的属国则没有开市时间限制,可以天天售卖自己的方物。
因此对于朝鲜使节团而言,除了叩见进贺,携带特产人参,借朝贡滞留北京期间,同大明臣民贸易,购买大明物产也是使行的重要任务之一。
按照明初的规定,朝鲜的岁贡金银银数是两千两,而因银矿缺乏,朝鲜曾多次请求大明蠲免金银之贡,以他物代之。
于是自宣德四年之后,朝鲜使团不再携带银两,而是改带人参于会同馆贸易,所贸人参每斤折银二十五两,八十斤计银二千两,每次可携带八包,每包人参重十斤,故而被称作为“八包贸易”。
到了天启年间,朝鲜使节团所携带的人参已不止八包之数,所以朝鲜使者每回朝贡开市,都是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毕竟大明为宗主国,在朝贡中向来讲究“薄来厚往”,为维持天朝上国的大国气度,从不计较朝鲜使节团留京时间过长的问题。
有了“八包贸易”这一节在前,众人自是不对朱由校的问话感到奇怪,事实上,这一年之中,朝鲜人倒有大半年是住在会同馆的。
由于朝鲜人皆精通汉文,其他国家的使节都被拘束在会同馆的一亩三分地内,唯独朝鲜人不但能在京师内自由出入,还经常可以看到朝廷律令、奏文邸报,随意打听到发生在大明各地的政治新闻,甚至直接与大明官僚交通往来。
王体乾在一堆奏疏中翻了又翻,这才寻出原本,“有,朝鲜贺岁使金尚宪上呈奏疏,朝鲜国王李倧请求撤还辽民,安插中土。”
朱由校依旧揣着手,慢条斯理地道,“那就给朕念念罢。”
王体乾朗诵道,“朝鲜国王李倧奏:‘毛镇当全辽沦没之后,孤军东渡,寄寓海上,招集辽民,辽民襁负而至者,前后数十万,亦小邦之所仰藉也。顾以小邦封疆褊小,上瘠民贫,兵兴数载,外内骚动,四民失业’。”
“‘毛镇统兵民男妇数十万口,其明责支给,固已不赀,即种种取资,动以贸迁为名,然其所用贸迁皆难得之货,小邦谣俗所不须者,而藐尔之地,生谷有限,内以供本国之军饷,外以济毛兵之待哺,一人所耕,百人食之,设令积货如山,奈无粟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