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我不担心你会出首告密。”王文不在意地答道,“因为你是于少保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于谦有些不安,手指头在桌子上敲了敲,“我朝不是还有内阁和票拟制吗?与相国何异?”
“于节庵,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太宗皇帝设内阁,置学士,只是为了备咨国事,并无实权。到宣宗皇帝时,他好游玩,便将票拟和批红制变为定制。还是太上皇即位之初,太皇太后垂政,三杨才将这票拟制发扬光大。”
“内阁虽说位尊权重,但说来说去,只是在替天子批阅奏章,提供咨政意见而已。与统率百官,相国敉邦,相去甚远。”
王文仰着头,看着黑漆漆的屋顶,目光深沉邃远。
“太祖皇帝雄心千古,谁知他的子孙不争气。土木堡之变,天子威势,还有为其张目扬威的百战鹰犬,被瓦剌人的快马角弓,击得粉碎。上皇少德惶然,今皇得位不正,正是吾等儒生士子奋起,再建大同之时。”
于谦看着王文,徐徐吐出一句话来。
“大同?简斋,你对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是念念不忘啊!”
“正是如此。”王文毫不迟疑地答道,“我等饱读圣贤义理,为的什么?就是治理天下。万千士子儒生,一层层考试,千锤百炼,每三年出得百余进士,身负天下孚望,为万民翘首,当然能肩负起牧民教化重任。”
“天子自小养在深宫,妇寺环伺,不知天下危急,不体黎民疾苦!天下安危、万民福祉安能系于他一人?”
王文的声音越说越低,但是字句却越来越让于谦坐立不安。他万万没有想到,短短几月没有交流,王文居然激进成了这个样子。
难道是目前的形势让他盲目自信了?
“《尚书》说:‘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孟子》又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吕氏春秋》更有‘阴阳之和,不长一类;甘露时雨,不私一物;万民之主,不阿一人。’”
于谦终于忍耐不住,站起身来。因为他知道,在《吕氏春秋》这句话前面,还有一句,“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
“王简斋,你要走的路,比我还要凶险万倍啊。”于谦主动给王文倒上一杯酒水。
王文看着于谦,长叹一口气。
“是啊,自从太祖皇帝删《孟子》、蔽《吕氏春秋》,大明就容不下老夫这样的想法。只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乃吾等儒生士子理想,虽然艰难凶险,但总得有人去做。”
“你立志虽高远,为何行此下策?”
“今皇得位不正,必须依仗我等,正好可以从容布局。越感受到南内上皇的威胁,今皇就会越倚重我等。我等选了几位大儒备东宫,悉心教诲,明德通理。只需两代帝王,二三十年光景,大明的祖宗之法,就能改了样。”
说到这里,王文自信地说道:“我知道节庵是同仁。当初上皇被迎回京,最是危急之时。京师十二团营,是节庵一手操练。在军民之中颇有威望。只需振臂一呼,上皇复位也就复了,谁也挡不住。偏偏节庵默缄不语...”
于谦默然许久,才低声叹息道:“老夫不敢再赌了。当时的局面,来之不易,任何变故都会让它付之东流。王简斋,你现在越来越让人不放心了。”
“节庵,我所作之事,与你一样,为天下社稷,为万民百姓,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于谦喃喃地念了一句,“简斋,你想怎地?”
“我确实有事要与你商议。”王文凑过去,在于谦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于谦脸色凝重,“此事不好说。今皇深居禁内,很多事情,我们插不上手。那里,是太后的治所。”
王文盯着于谦,继续说道:“老夫知道,你与御马监兴安兴公公关系匪浅。与我不同,我跟王诚,一个买,一个卖,生意而已。”
于谦说道:“容我再想想。”
“无妨,老夫等得起。”
在醉月楼远处另一间雅间,两人凑在一起,一人低声问道:“此人靠得住吗?不要误了皇爷交代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