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许崇古相似,他也把萧绍瑜的无措定义为无能。
“大意了。”
一招错,步步错,自作聪明的沈贺,可谓作茧自缚。
对刘广升投来的焦急目光,他只能暂时选择无视,中气不足地宣布:
“价高者得。”
此言一出,台下人群瞬间沸腾,直呼沈贺青天大老爷。
郡衙差役知趣退下,刘许两氏家丁也不便再拦阻灾民。
一场预谋的廉价兼并,意外地变成了公平竞价。
最愿意看到这个结果的,除了灾民,自然非萧绍瑜莫属,他窃喜于心。
“地价炒上去了,就会有人收不了场。
不管是老刘,还是老许,本王都等着你呦!”
“老夫出价三斗谷!”
为了挽回扑向许氏的灾民,刘广升再不情愿,也只能加价竞争。
不待灾民做出反应,许崇古便立刻还击。
“老夫出价四斗谷!”
刘许二人互不相让,你方报价,我便加价。
往复竞价之下,地价犹如长了翅膀,渐渐接近了常年市价。
“老夫出价一石谷!”
刘广升面目狰狞,近乎咆哮。
这个价格,已经远远地超出了他的承受底线,他拼了。
原本同样怒目而视、不甘人后的许崇古,竟然笑了,笑得很奸诈。
说出的话,更是能气疯刘广升。
“刘兄高义,老夫不及。
许氏退出,首善之名归刘兄了,告辞!”
许崇古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他根本就是要坑刘广升一把,之前的一切不过是做戏罢了。
“戏接得不错,这许崇古还真是个狠角色。
看来有求于本王的,应该是刘广升了。
嗯,也有可能是沈贺,他俩就是一伙的。”
保住了自己的名声,萧绍瑜的心情还是不错的。
由于许崇古的出色表演,他确定了下一个敲竹杠的目标。
还是一回生、二回熟的老熟人。
一石谷的地价,在无荒无灾的年份,是市价。
而就目前而言,无异于天价。
道理很简单,一斗谷就够了,谁愿意出十倍的价格呢?
刘广升的内心,无疑是愤怒的。
但他并没有失去理智,更不是盲目地被许崇古带乱了节奏。
他有身不由己,且不足为外人道的苦衷。
如今济阴洪泛区的涝田,皆是近河之水田。
只要不发生洪灾,绝对配得上良田之名。
早生觊觎之心,且贪婪成性的太子,设局并授意他尽数兼并之。
以此,暗中充实东宫田产。
这是不容更改的命令。
一旦尽数兼并,生计断绝的灾民,只能变成刘氏名下的佃户。
作为补偿,朝廷拨下的赈灾粮谷,自然而然要落到刘氏手中。
届时,变成佃户的灾民,能得一口吃的饿不死,就算刘广升仁慈了。
如此损耗太仓存粮,东宫充实田产,刘氏得粮谷余利,可谓两全其美。
故此,刘广升虽知许崇古心怀叵测,却唯有忍痛竞价一途。
他绝不能让许氏横插一脚。
然而竞价成功的他,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一石谷的地价,即使以济阴刘氏举族之力,也无力尽收涝田。
太子之命,恐难以轻易达成。
而其所设何局?又缘何需要设局?
须知土地兼并久已有之,最常见的形式便是:
庶民将自家田地主动托庇于士族,转以租种为生,以避朝廷税役。
士族凭借阶层特权与官官相护,只需上交少量赋税应付朝廷,便可扩充自身田产,得粮谷之利。
何乐而不为?
故太子所行,实是从济阴士族口中夺食。
若不设局,岂非公然与所涉士族对立?
近年淮水济阴段年年泛滥,便是太子所布之局。
泛滥之后,良田必然颗粒无收。
朝廷的赈粮,再经沈贺有意刁难,也落不到士族手中。
难道士族会自掏腰包,养活托庇庶民么?
一年或许可以,然而年年如此,便绝无可能。
最终,所涉士族只能退还田地,甩掉庶民的拖累。
若因淮水泛滥而激起民变,自然与他们再无半分瓜葛。
田地重回庶民之手,太子的机会便出现了。
若由刘广升出面,同样行托庇之事,最终还顺利地从沈贺手中,获得朝廷赈粮。
倒是省了购田所需,却也暴露了意图。
赤裸裸地挑衅士族,即使尊如太子,亦不敢为。
比民变更可怕的是士族之变,那是会动摇南梁统治根基的。
稍有不慎,皇朝倾覆亦在旦夕之间。
别说太子,就是梁帝本人,不是也在迁就纵容士族呢么?
故此,只能退而求其次,行廉价兼并。
然后,再从沈贺手中顺理成章、名正言顺地获得朝廷赈粮。
所涉士族就算猜出是局,也只能哑巴吃黄连。
要是淮水再泛滥呢?
一旦发生民变,罪魁可就是刘广升了。
不要忘了,济阴段河堤是由沈贺负责的。
淮水泛不泛滥,看天。
淹不淹田,得看这片良田的主人是谁。
所涉士族没有出面竞价,出面竞价的许崇古最终选择了退出。
这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可见,他们想到了河堤这层,这不是他们能掌控的。
他们能想到的,绝不止于此。
若仅是与刘广升勾结,沈贺还没有胆子与整个济阴士族翻脸。
故幕后的太子,呼之欲出,他有些想当然了。
无疑,太子在济阴士族的心中,埋下了一根刺。
《梁书·武帝纪》载曰:
受惠者民,仰赖帝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