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府内。黑灯瞎火一片。
那麻衣老人名叫孟鱼尝,算是大虞太清观一代有成剑修。
此刻他正手拿着问灵盘,游走在东厢的房梁上。
听那老监正说,这云襄国三省六部要员的亲眷,都有人被那妖道拘来镇在画中,日日在里边吃斋诵经,为各家宗亲祈福。
按道理,这古画能容纳下这么多人,必然有大法力运转支撑,可为何问灵盘却迟迟没有反应?
孟老头正在纳闷,手中的宝盘,突然就像一尾活鱼摆动起来!
毕竟是在做贼,孟老头也是悚然一惊。
确定不是自己惊动了什么禁制陷阱以后,才顺着问灵盘上的银针,向那法力波动的源头探去。
很快,他便摸到了楼毅的书房外。
他前脚刚才站稳,那房前的雕窗便被一阵疾风吹开。
孟鱼尝打望过去,却见一幅挂在墙上的长画,正在飞舞起伏着。
还真是一幅画?
孟鱼尝翻窗入户,走到那古画跟前,却见上面提有《掌梅图》三个古字。
那图中所画,乃是一只丰盈玉手从猎猎飞舞的白色袖袍中探出,持掌着一支梅花。
韵味意境都极是上乘。
而此时屋中的疾风,正是从这《掌梅图》中传来,连那梅花上的积雪,都漱漱抖落下来。
孟鱼尝自然能看出这《掌梅图》是件宝物,但他此行是为了救人,闹出乌龙来可就不好了。
正当他要做法,试探这卷古画,谁知下一秒,那画里的梅花突然一挣,竟脱离了玉手,直接从画中遁出,一溜烟飞天而去。
孟鱼尝看傻了,这由虚化实的一幕,可不是区区须弥芥子之力能办到的。
那梅花刚一遁走,再看那房中古画,顿时安静下来,没了神采。
孟鱼尝心头一阵惊怒,自己堂堂太清观门徒,哪里允许别人在他面前故弄玄虚。
当即再不迟疑,揭开身前剑匣盒面。
“太清观第三十六代弟子孟鱼尝,恭请九太道剑之太华千仞剑!”
话音未落,剑匣中青光乍泄,如天河决堤。
只闻噌一声剑鸣,书房中已是人去无影,只余一道青光划破天际,追着那梅花而去。
汴月河,画舫上。
几个小妖凑在角落里,看着那飞天而去的身影,齐齐叹了口气。
“胡青叔这下倒是显摆了,全都把他当仙人拜!”
“这事儿迟早传到祖师耳朵里,回头他怕是要被打回原形做几年野狐狸。”
“罚就罚,我们狐仙还能受了这些凡人的窝囊气?”
“呵,说得轻巧,刚才就是你挑得祸...”
...
就在小妖们叽叽喳喳的时候,却听甲板上忽地满座哗然,甚至整个七船连舫都变得群情鼎沸!
“快看!仙人把云拨开了!”
“天老爷啊,难道是月桂蟾宫?”
“真正是天上宫阙啊!”
...
小妖们一听也惊住了,抬头望去,就看见自家胡青叔正手臂一挥,拂动袖袍,那天上的云海真就如帷幕般层层拉开。
月华皎皎,洞破而来!
一片玉宇琼宫在迷离月色中隐现,亭台十里,楼阁八千,参差不见尽头。
胡思几个小妖彻底傻眼了,在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胡青叔什么时候有这等法力了?
这阵仗,怕是祖师也不一定能弄出来吧?
也正是这时候,似有渺渺仙音从那天宫里传来,浮浮袅袅,婉转靡靡。
画舫上众人一听,唱得不正是仙人刚才写下的词句。
纷纷再看向那快诗板,原本被仙人抛下的长毫笔,竟不知何时悬腾起来,似有人隔空执在手里,把词句续写下去。
“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那耳边仙乐也正好唱到此处,真如仙娥在耳边低语,撩起人心中共鸣。
那贾老太公终于坐不住了,颤巍巍站起身来,心头又是澎湃又是惶恐:“只怕是诗中仙人啊!魏公,我二人莫不是错失了中兴文运的天大机缘?”
二老相视一看,皆是苦笑,仙人最后那一番喝骂,此时犹如黄钟大吕,在他二人心头振响。
“你这文坛,真如死水一般!”
此时不只是这汴月河上,整个宝瓶城都沉浸在这迷离月色中,仰视着缥缈仙踪。
人们纷纷俯首跪拜,在那叩头许愿,不少城中老人也聚在一起,说起了云襄国一些月下典故。
今夜全城的百姓,注定是一夜难眠了。
哪在意众人如何看,楼毅此刻飘飘飞举云头,有些浑然忘我了。
兴许是刚凑了人间热闹,又忆过了往日哀思,此刻的他真是一点杂念也无。
神意中只是轻轻哼唱着水调歌头,仿佛自己真成了那曲中仙人,俯仰于天地之间。
那天上楼阁已近在眼前,楼毅心念一动,正好前往寻访一番。
真似一颗赤子之心,竟完全没有想过,自己不过一段神意在此,凭什么就能拨云见月,显化出仙乐袅袅玉宇宫阙?
种种思索,此刻竟都成了指间划过的杂念。
也正是这时候,宝瓶城上空,那一枝梅花已经游遁而来。
好似一个顽童飞入那十里宫阙中,时而穿庭而过,时而藏入花间,待掠过一片池塘后,便径直钻入一间素雅的宅院。
小院里,庭前的土地还没有开垦,只是稀稀疏疏生有些杂草。
那梅花枝笑得一阵乱颤,当即飞到那土地中央,犹如菩萨合十坐下,稳稳扎入到泥土中。
脚下根系丛生,顶上虬枝乱窜,从绿叶抽芽到花朵绽开,只是片刻间便已是芳菲灼灼,恣意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