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父去后,只剩下年幼的虞梦婉与母亲游氏相依为命,可游氏视西洋人为洪水猛兽,对那些离经叛道的进步思想深恶痛绝,所以时时刻刻以大家闺秀的标准来严格要求虞梦婉,从小教的是三从四德,学的是女诫女德,不许她被外界荼毒。
然而虞梦婉十八岁的时候,苦苦支撑着家里的游氏也病倒了,她担心自己去后,虞梦婉一人在世上孤苦无依,万般无奈之下,便只好修书一封,寄去当年傅家留下的地址,言明当下处境,让虞梦婉前去上海投奔傅家完婚,想着就算对方不想履这婚约,也会念在故人之情上对虞梦婉多加照拂。
于是,处理完母亲的后事,虞梦婉带着小丫鬟坐上了前往上海的火车。可她毕竟是个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一路上担惊受怕,寝食难安,终于挨到了上海。然而正逢战局有变,客运紧张,主仆二人刚下火车,便被潮水般的人流淹没了。
虞梦婉当时就晕倒了,小丫鬟抱着她哭喊求救,在某一瞬间,她甚至都觉得怀里的小姐没有呼吸了,幸好那时傅少泽安排来接的司机找到了他们,将虞小姐送上车之后,“她”很快便醒转了过来……没有人知道这看似短暂的昏迷究竟意味着什么。
白茜羽寻思着还是得帮虞小姐把这婚给退了,且不说傅少泽这人不怎么靠谱,而且她摸摸光滑幼嫩的脸颊,自觉重回风华正茂的少女时期,有的是大好人生,一穿越过来就结婚,想想就犹如入宝山而空归一般满心遗憾。
傅家似乎无意完婚,这正合白茜羽的意,但唯一令她有所顾忌的这主仆二人穷得叮当响,她可不想被人扫地出门之后喝西北风,在她想到出路之前还得赖在傅公馆里寄人篱下仰人鼻息。
想到这里,白茜羽有些头疼,趁着吃晚饭的时候问舒姨,“傅少泽今天会回来吗?”
舒姨听她直呼其名,不由一惊,片刻后才含糊道,“少爷不是每天都会回公馆的,有时宿在外头,可能是太忙了吧。”
果然,直到晚上十点,傅少泽也没有回到公馆。不知道是故意避而不见,还是真的有家国大事要忙。
次日一早,白茜羽醒来,闭着眼到处踅摸着要找手机,状似惶急,早早来候着的丫鬟显然是会错了意,连忙贴心地递上痰盂……
看来这网瘾是不得不戒了。
吃完早餐,白茜羽趿拉着拖鞋四处溜达熟悉环境。
傅公馆很大,足以住下三世同堂了,但如今只住着傅少泽以及昨天刚搬来的白茜羽,傅家老爷住在三楼的,前阵子去了外地出差办事,所以如今没有人住。还有两间卧室是傅少泽的大姐和二姐所住,后来都出嫁了,便一直空关着。
草坪上有杂工在浇花除草,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香气,舒姨拿着鸡毛掸子在打扫架子,抱着洗衣篮的佣人从走廊匆匆走过,见到了白茜羽,只是平平淡淡地点个头,然后便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好像没她这个人一样。
但也不全是如此,她遛弯的功夫,就听到有下人在角落里嚼舌根,说那个虞小姐迟早要被赶出去,少爷肯定看不上这样的土包子,然后绘声绘色地描述昨天看到白茜羽的穿着,以及小丫鬟出的种种洋相,说着说着笑作一团。
白茜羽借着好奇的名义扒拉了几沓报纸,然后拿回房间仔细翻阅。她对这个时代还欠缺基本的常识。
报纸有《申报、《新夜报,上面登的多半都是时事消息。不过她对民国史并没有深入了解过,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什么好歹来,只知道现在日本虽已经露出狼子野心,列国纷争不断,但上海依然歌舞升平,上个版面还是某省赤地千里颗粒无收,下个版面就是某电影上映好评不断,左边一页还是中美借款事宜推进受阻,右边一页就是新派女诗人的情路访谈,这座远东的城市犹如一个虚幻的乌托邦,脆弱而又格外令人向往。
而报刊的角落里总有某某登报离婚的告示,她知道这属于“民国特色”的一种,追求爱情的青年冲破封建观念的锁链,抛弃传统木讷的发妻,选择与真爱步入婚姻殿堂的事在这个时代屡见不鲜。
面对新式留学生回国后离弃旧式妻子的现象,1917年蔡元培曾感慨道:“男子留学外国……以其故妇之未入学校为耻,则弃之。呜呼!此过渡时代之怪状也”。1918年胡适也说道:“留学生们自认为呼吸了一点文明空气,回国之后第一件事便是离婚。”当然,一些知识分子则认为牺牲一些旧式妇女来换回整个离婚观的改变是值得的。
怎么看虞小姐都属于理应被牺牲的那种。
她最好的结局就是待在直隶的大院里头等一纸休书的到来,而不是傻了吧唧地追到上海来当人家追寻爱情路上的一颗绊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