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姐,果然是你?”魏郢在马上同安晴拱手,而后偏头和左右的兵士说了几句什么,兵士齐道一声得令,又冲安晴拱手,便驱着马走了。
魏郢翻身利落下马,一边走一边解去披风,到得安晴面前时,正好将还带着体温的披风递给她:“小姐怎么孤身到这种地方来了?海边风大,小姐先披上。”
安晴呐呐道了声谢,接过来披上,心里不可遏制地又想到另一人的披风来,忙强笑着同魏郢寒暄:“魏大哥怎的也到这里来了?方才看那几个军爷……若是魏大哥还有公事,便先走吧,不用管我。落霞我熟得很,现在又是正午,不妨事的。”
魏郢微笑摇头:“也没什么事,不过是例行的巡查,有我没我都是一个样子。”又再次关切地问道,“小姐在这里有事?是等人么?这里地方怎么说也算是偏僻了,若是小姐不嫌弃,我便在这同小姐一道等着,若是想去什么地方,我送你去如何?”
安晴含笑摇头,婉拒道:“不怕大哥笑话,我是心里头有些事,觉着闷得慌,所以跑出来散散心,也没什么人要等的。大哥还是先回吧,我自己在这里晃晃,待时辰差不多了,我自会回去的。”
魏郢愣了愣,突刻意放缓了声音道:“魏某问句不该问的,小姐……莫不是因为情之一字而烦心?”听这语调,明显是自己也觉着别扭万分。
安晴颇惊愕地看了一眼魏郢,笑笑,没说什么。
魏郢沉默一会,又犹豫着问道:“莫非给小姐造成困扰的,正是裴家的少爷,裴靖?”
安晴看他一眼,无奈地笑道:“魏大哥,女儿家的心事原就是难以启齿的,更何况魏大哥既然猜到我所烦扰的事情与情字有关,是否应该恪守一句‘非礼勿言’才算是君子行径?如此推测刺探,未免有失体统。”
魏郢拱手赔罪,又苦笑着解释道:“非是魏某学着人家做那些个长舌妇的行径,实是令兄在魏某来落霞之前还单独交给我一封信,且伴着信另有一嘱咐,若是小姐不嫌拗口,且听魏某说上一遍如何?”
安晴犹疑着看他一眼,口中道:“魏大哥但说无妨。”
“令兄曾说,若是魏某来了落霞之后,小姐已经有了中意的对象,那么这封信不用拿出来。若是裴家公子已经订了或是成了亲,那么这封信也不用拿出来。若是小姐和裴公子都还是郎未娶妾未嫁的状态,就请我留着些意,若是裴公子令小姐十分反感,那么这封信还是由我好好收着……”
安晴饶是心头仍然烦闷不已也不由失笑道:“魏大哥,我知我哥托人做些什么时总爱犯这个毛病,事无巨细嘱咐个不停,但我们能不能快些说到正题?”
魏郢也笑:“小姐别急,正题这就来了。若是裴公子对小姐一往情深,且小姐因裴公子而忧愁烦扰,那么,这封信才算是派上了用场。”又欠身道,“信我没带在身上,待我回府后,便遣管家给小姐送去。”
安晴含笑点头:“魏大哥有劳了。”
魏郢连连摆手:“魏某还没谢谢小姐拨给我的那三个管家,三人个个都是治家的能手,将我府上管得井井有条,若是小姐肯割爱,魏某想向顾家讨了来使,成么?”
安晴想想,笑道:“福伯是我们家的老人了,内人孩子也都在我们家做活,因此怕是不能愿意的。除了福伯以外,大哥只管自己去问,若是他们愿意,我们家是没什么意见的。”
魏郢含笑点头道谢,驻了一会,又低声道:“不瞒小姐说,之前我还想着,这位裴靖究竟是何许人也,我魏某难道就不能……后来居上么。”说到此黑脸微红,见安晴似是要开口说些什么,忙又抢先道,“后来魏某便明白了。说来惭愧,那日水上蹴鞠赛,下半场时,魏某本已上了楼,走到了屏风后。然而听见小姐与裴公子的说笑声后,魏某为了避讳,便想着待你二人语声稍歇,我再进去也不迟。”
“后来,我便走了。”魏郢叹了口气,笑道,“因为魏某听明白一件事,小姐和裴公子之间,再插不下任何人了。”
安晴脸上腾的一下又烧起一团火来,不由驻足苦笑道:“这心左右是越散越乱了,还是烦请魏大哥送我回去吧!”
安晴回府不久,魏郢果然使管家送来一封火漆封得严严实实的信来,厚厚的一沓,捏在手里颇有分量。
打开来,却是另一种娟秀又不失英气的字体:
安晴小姑,见字如面,一切安好!
我是你嫂子,漆雕英。初次见面,咱姑嫂俩便说起这般体己话来,说实话,你嫂子我还真有点忐忑。不过你大哥不惯说这些个细腻的事情,再说,女儿家的事情,还是咱姑嫂间说起来顺溜些,你说是不?
以下是你哥几年前的所见所闻,怕小姑你觉着看着别扭,我就不说名字了,你只拿它当别人的故事来看,也许这样反倒能发现些之前不能发现的事情,是不是?
又及,你哥真是讨厌,我反复问了他几十遍,才算是给我交待个明明白白了,这个蠢牛!
安晴不由微笑,心里莫名地觉着这位大嫂十分亲近。
她又深呼吸几次,才低眼继续看下面的内容。
傍晚,一间大宅子里仍是灯火通明,觥筹交错语声不绝,一个大汉被人从厅中摇摇晃晃地搀扶出来,手里尚拎着半坛子女儿红,兀自扯着脖子高声嚷嚷:“我没醉我没醉!姓沈的,咱再来拼个二百回合!”
厅里头一阵哄笑:“大舅子这是借酒给新姑爷立威呢!新姑爷以后可得好好待我们新娘子呀,不然,仔细大舅子扒了你的皮!”
搀着大汉那人也笑:“大哥实是醉得很了,怎的就跟新姑爷叫起板来?亏得今日百无禁忌,新姑爷又随和,这才没闹大了去。不然,叫你家妹子如何在夫家处下去?”
安晴了然,这日正是他家大宴宾客,为安晴远嫁办了场婚宴。沈庭在落霞迎娶了安晴之后,再逆黑河回到沈家堡,正式办一次婚礼,两人才算是正式结为了夫妇。然而其时落霞的人自然已将沈庭看成了顾家的女婿,满口姑爷姑爷地叫他,沈庭也答应得十分顺口,独安晴一人一直红着脸不吭声。
大汉一屁股坐到台阶上,一边装晕晃着脑袋一边想,嘁,爷爷我就是想要闹大了去的。爷爷我就是看那厮不顺眼,不给他个下马威,将来我妹子在他家不被他们欺负死才怪!然而心里也知这些话说出去,任谁也是不相信的,于是也便顺水推舟,大着舌头道:“是……是哥哥没考虑清楚,嗝,想着什么就说什么了。”
那人连连咋舌,忙拍着他后心劝:“这可使不得,小弟还道大哥只是说说玩笑话罢了,难道真想着带五百黑旗军去平了他们沈家?”说完也失笑,“悖葱〉埽趺锤蟾绲淖砘敖仙暇17耍俊
大汉晃着脑袋赶他:“哥……哥哥我在这儿坐会儿,老弟你先回……回去吧!”
那人想了想便欣然答应:“成,哥哥你便在这儿坐着醒醒酒,我叫人去给你端碗醒酒汤来。”说完便起身走了。
大汉听他脚步声远了,才忽地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拎着酒坛子向园子里摇摇晃晃地走,嘴里仍是愤愤不平地嘟囔:“一个个的,都觉着那姓沈的是人中龙凤了,爷爷我就是看这小子不顺眼!瞧他那副德性!”然而究竟新姑爷是哪里碍着他眼,他也是说不出来个所以然的,所以只得把这奇怪的嫌恶感简单归结于八字不合。
厅内欢声笑语,热闹非凡,园子里却仍是一派静谧闲适的气氛。大汉溜溜达达地向园子深处走,一路的鸟语花香,然而心里的那股子烦闷仍是无处排解,他不由咧嘴笑骂自己:什么玩意!自家妹子大喜的日子,他倒是先担心起妹子以后会不会在婆家受欺负了!她是他的妹子,谁敢欺负了去?要是那姓沈的真对她不好,他便当真点上五百黑旗军,杀上他沈家堡,让他当面给他妹子下跪谢罪!
如此杀气腾腾地想了一会,他便觉得意气稍平,于是拎着坛子边走边往嘴里灌酒,竟还真感到丝闲适的意味来。
然而这般心境没维持多久,他便发现,他不是唯一一个与厅里的热闹格格不入的怪人。
前头榕树下,一个少年靠着树干歪坐着,脚边地上已经歪七扭八地扔了几个小酒坛子。
顾长青心里奇怪,走过去轻拍他后脑:“小子,你不是跟我妹子感情不错?怎的她今儿个大喜的日子,你却躲了到这里来喝闷酒?”闻闻地上泼出的残酒,却是香雪而非花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