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雅对上程潜诡异的目光,当即恼羞成怒道:“看什么看,还不都是你们,弄得老子有家不能回,混账,不成器的东西!”
程潜忙低头顺目道:“是。”
过了片刻,他又忍不住抬头问道:“前辈,我能走了吧?”
温雅被他噎了个倒仰,他这会总算是领教了程潜的执拗,境界也好,体悟也好,对这小崽子来说仿佛都是身外事,在他眼里,根本比不上他那些同门师兄弟们一根毫毛。
温雅板着脸道:“修仙中人历尽千难百劫、天打雷劈方才能从天道罅隙里寻找一丝生机,自来亲缘淡泊,交友如水,常怀孤苦,方得清静,你心里杂念恁多,如何能登上大道?”
程潜不假思索地答道:“活得那么惨还求什么长生?为了惨的时间更长点吗?前辈,我师父的道不是这样的。”
“你跟我讲道?”温雅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就你这么个小东西也要跟我讲……好吧,你师父的道是什么?”
其实木椿真人很少刻意讲道,程潜方才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感觉自己是大言不惭了,可受温雅这么一逼问,他心思急转,突然之间福至心灵,脱口道:“我师父修的是‘顺心’,‘自在’——前辈,小子无状,但疑问已久,难道为长生而孤独困苦,便是顺心么?”
温雅竟一时给他问住了。
程潜心里挂念着严争鸣他们,也懒得再和他扯淡,当即一抱拳,便要御剑而去。
温雅却突然再次抬头叫住了他:“慢着!”
说完,温雅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目光盯着程潜看了一会,缓缓地说道:“你就算练了一宿的剑,也不过就是稍有进益而已,难不成还妄图一步登天么?你斗不过周涵正的,且过来,我给你一样东西。”
程潜一怔,只见那温雅突然并指指向自己的眉心,他神色痛苦,口中却念念有词,渐渐从眉心逼出来一团青光。
随着青光缓缓溢出,温雅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衰败了下去,隐隐竟流露出些许死气。
程潜性格颇独,平时不爱与人结交,遇事也不爱与人商量,从没有指望过谁伸出援手帮他一帮,更不用说是这样明显带着自损的帮。
他虽然不知那团青光是什么东西,却也看出了温雅真人情况不好,忙阻止道:“温前辈,你不必……”
他话音没落,只听那温雅轻叱一声,将那团青光整个抓在了手里,光芒一下大炽,随即又黯淡了下去,只见温雅手心里躺着一块鹅卵似的玉,通体透亮,十分温润。
温雅目光复杂地低头看了看手中这块玉,忽然展颜一笑道:“我当年寻仙问路苦无途径,资质又不好,青龙岛也不肯收,幸而得一友人相赠此物,这叫做‘聚灵玉’,打入凡人体内,就可以令其直接跳过引气入体前漫长的过程,直接跨入仙门。只不过依仗外物入道,和丹药灌出来的修为也没什么不同,修为始终是浮在水面上的——这样练来练去也没什么好玩,正好对付周涵正有些用处,便给了你吧。”
说完,他猝不及防地一抬手,程潜不及躲闪,感觉一股清气当胸撞来,眨眼就没入了他的身体。
程潜顿时仿佛被凉水浇了一遍,一股凉意从头灌到了脚,腹中真元运转当即被打乱,一时说不出话来。
温雅真人看着他一时形容扭曲,不由得放浪形骸地大笑了起来,说道:“放心,这东西对你没什么害处,只是短期怕也没什么用——这聚灵玉在我这温养多年,若是运用得当,一时片刻间能压抑住周涵正的境界,你方才不是说打不过就暗算么?既然你境界上不去,把别人压下来也是一样。”
说完,他手中又打出一道金色的咒文,这一次,咒文没入了程潜的眉心:“这是催动方法,记好了。”
程潜半晌说不出话来,温雅见他眉间青气渐渐消散,知道是那聚灵玉已经彻底融入了他体内,便点头道:“行了,滚吧,别死了。”
程潜已经可以凝神御剑了,聚灵玉打入他身体,也只不过是一件普通的法宝,可温雅真人却不同,程潜就算再不懂事,此时也听出来了——此乃温雅真人入道之物,是他全部修为的根基。
再看那温雅真人,自从取出聚灵玉,他的须发瞬间白了一半。
天人不老,这分明是他修为大退的表现。
“我……”程潜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我不能要这个,前辈……这……”
“闭嘴,以外物入道,说出来当我很长脸么?”温雅爆喝道,“我若不是被那些狗杂种们一路追杀,伤了底子,非得亲手毙了那小白脸不可——给你你就拿去,滚!”
说完,他猛地一甩袖子,岛礁上的沙烁都被他掀起来了,扑了程潜一脸,而后温雅纵身一跃,竟一头扎进了水里,待程潜冲过去,便只看见一条大鱼一样的脊背在海面上一闪,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程潜连忙御剑上空,不知是头天夜里剑法进益,还是因为身上多了颗聚灵玉,他御剑而行,竟得心应手了许多。
然而温雅真人的身影却再找不到了。
程潜目光扫视一圈未果,只好暗叹了口气,将这份萍水相逢也好、看在长辈颜面也好的情份记在心里,转身去寻严争鸣他们。
严争鸣他们这一路,纯粹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路上被大水冲散后,严争鸣就险些跟着程潜一起跳下去,幸而被李筠和韩渊拼命按住了。一行人这样多灾多难地又往前行了一阵,脚下的布带也果如唐晚秋这个主人所言,没能坚持多久就一命呜呼,中途他们就被迫落在了一个荒岛上。
大师兄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有点吓人,看起来都快成失心疯了,李筠只好在一边劝道:“小潜既然已经能御剑,难不成还会被水淹死?我们在这点上篝火等他一会,他看见烟火自己会找回来的。”
严争鸣充耳不闻,自从丢了程潜,他简直是每时每刻都在坐立不安。
他远望一眼,突然站起来道:“海面平静下来了,你们留下,我去找他。”
李筠顿时一阵焦头烂额,忙要去拦,结果还没来得及将即将发表的异议编圆,已经有人代他拦住了严争鸣——李筠落地时,早早地在荒岛上放了一圈药水点化的金蛤,眼下他这蛤/蟆水几经改良,维持的时间已经长多了,还能互通信息——布置这些东西,本来是等着程潜的,没想到先意外发现了周涵正。
与他们这一行狼狈逃窜不同,周涵正虽然也是逃窜,却逃窜得心满意足,那意气风发的模样,丝毫也看不出他将大半手下都折在了青龙岛上有何感想。
但即便姓周的身边只剩下了两三个蒙面人,单一个周涵正也不是他们这伤残幼小的一行对付得了的。
更不幸的是,周涵正为人十分谨慎,双脚一踏到岛上,他立刻就发现了李筠放在岸边的那些东西。
“遭了,”韩渊透过蛤/蟆的眼睛小心地观察着,低声道,“他可能发现岛上有人了。”
“没事,”危机当前,严争鸣也只好压下想出立刻出去找程潜的心,“贱/人都怕死,这会他在明我们在暗,他只会比我们还担惊受怕,得让他摸不清我们的套路——李筠,阵法别停,继续做!”
李筠咬咬牙,忙埋首手头的事,那是他从一本偏门的杂学上看来的,以石头树枝为主,辅以相应符咒,能生成一个迷幻境,不知能困住周涵正多久,但总归拖一时是一时。
小岛并不很大,周涵正本可以用神识直接扫过,但此人确实如严争鸣所说,谨慎过头,一开始没敢轻举妄动,任凭李筠那个唬人的迷幻境起了作用。双方就这样,在这小岛上你来我往地互相试探了足足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