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一阵,明绣又试探着说:“这猪是今早上刚杀的。夫人可得趁新鲜吃,不能等凉,否则伤脾胃!”
这丫头为何老跟猪肉过不去。罗敷恍然:“饭是你做的?”
谁知明绣摇摇头,不争这个功:“是我阿母做的。她才是烹饪好手。我做出来的东西么……只有她愿意吃。”
罗敷莞尔:“我就说嘛。这肉不像今天早上刚宰的,有点柴……”
明绣忍无可忍,终于鼓起勇气,一字一句地宣布:“那是因为那猪有些老了!这肉绝对新鲜干净!因为猪是我亲手宰的!”
……
罗敷噎着一块五花肉,半天喘不过气来。
上下打量这个弱不禁风的十六岁少女,见她脸上红云渐起,难为情的目光中,隐约藏着些小得意。
她过了好久才结巴出来:“你……宰的……猪?是用刀的那种么?”
明绣憋回一个笑,故作轻松地答:“阿父没儿子,硬要把手艺传给我,我也没办法啊。”
罗敷顿时肃然起敬。想起片刻前周氏那句话。
……“这屋子许久没住人了,灰尘太多。男人不方便进来。这丫头手劲大,让她来弄。”
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上明绣那双小细手腕。白水营里果然没有等闲之人。
明绣轻轻抽回手,有些惶恐,又觉得她实在是直率可爱。
难为情笑笑,低声补充一句:“当然……也不是我一个人……有人帮着打下手……”
这句谦虚的话没起到应有的效果。罗敷此刻对她言听计从,迅速把一盘子肉扒拉干净,一点渣不剩。
吃饱喝足,环顾四周,罗敷觉得缺了点什么。
她生来不是贵女的命,一天不操劳就不踏实。以前听人家说起,世家大族的贵人生活如何惬意,如何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她无论如何想不出那是怎样的日子——难道不会无聊死?
她穷尽自己的想象,觉得即便是贵为皇后,每天大约也是要织绣劳作的吧?顶多是身后有宫女给扇扇子捶背,那织机也许是镶金的?
刷丝时用的不是清水,是豆浆?
她叫住要出门的明绣:“营里的女眷……平日里都做什么?”
明绣认认真真答:“还能做什么,洗衣、做饭,织布、砍柴,讨生活呗。”
罗敷松口气。跟寻常平民差不多。
明绣想起什么,笑道:“对了,谯公子吩咐过,若夫人有兴趣,我可以带你到处参观一下。”
她的声音本来就细。说到“谯公子”的时候,三个字格外的轻柔小心,仿佛生怕语气重了,冒犯了翩翩公子。
罗敷若有所思,故意盯了她好久。明绣有些脸红。
罗敷这才笑道:“求之不得。”
白水营看似不大,其实是顺应地势而建。不少良田和树林都藏在起伏的山谷之内。在低洼平地处,错落分布着陶器、铁器之类的工坊,里面进进出出,全是忙碌着的人。
罗敷远远看着,惊讶道:“造了这么多铁农具?用得了吗?”
明绣道:“不光是自己用,还要拿出去换粮食。不然,凭咱们这些地里的物产,可养不活那么多人。”
罗敷很快就明白了。营中除了专事生产的工匠农民,还养着不少壮丁民兵,此时正在空地上整齐划一地操练。
颜美没了保护主公的职责,此时化身教官,正拎着一把杀猪刀,认真负责地纠正着壮丁们的动作。
据明绣的介绍,白水营上下,领兵的郎将共有八个,大多都曾是东海先生的宾客家臣。她阿父颜美,还有曾高,还有早间见到的那个淳于通,都是其中之一。
明绣笑道:“夫人你瞧,有这些人在,不用担心咱们这儿的安全。去年刚打跑了一拨太平道的残军呢——我阿父领的头!”
国运式微,盗贼蜂起,要想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下去,就得有拥有自卫的力量。
罗敷不吝称赞。
颜美远远看见明绣和罗敷来了,连忙丢下杀猪刀,脸上刀疤笑得跳舞,招手让她过来:“来来来,喝点水,擦把汗,站树荫里,别晒着。”
训练场上一小片珍贵的树荫,银杏叶片的影子摇晃漏光,好似一朵朵微型的扇子。
壮丁们训练时挥汗如雨,每每变换队形,谁有幸站进去凉快一小会儿,谁就要承受大伙羡慕嫉妒的目光。
而现在,颜美大手一赶,把树荫里的小伙子全赶了出去,赔笑道:“闺女坐。夫人坐。”
不是亲闺女,让他宠得胜似亲闺女。颜美是营中唯一一个说话时把“闺女”放在“夫人”之前的。
明绣极窘,小声说:“阿父!我们远远看着就行了。刀枪不长眼,再伤着夫人。”
练兵打铁之类,在明绣眼中都是男人的事,枯燥得大同小异,也没带罗敷细瞧。等大部分营地都看过了,脚步一转,指了指前面一道矮墙院门:“女眷主要在那里活动。夫人若是需要裁衣制衣……”
罗敷眼睛一亮:“你们有几台织机?带我去看看。”
明绣却误会了她的意思,急忙推脱:“夫人不是要查验我手艺吧?——我、我织布是不行的,手劲太大稳不住,老是断线……”
罗敷忍笑道:“不是要考你。我想看看大伙都是怎么织布的,若准许我跟着忙一忙,那是正好,胜过吃完饭就闷在房里歇着。”
明绣这才恍然:“夫人要视察织造之事?哎呀,那我赶紧通知大伙准备一下……”
罗敷放弃了跟她解释,自己只是想织个布,并不是去监工的。
无功不受禄。虽说顶着主公夫人这个傀儡身份,但要想在白水营长住下去,不给人家做些实质上的贡献,她心里也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