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音色高亢的妇人。在院子里趾高气扬地说着什么,话音一阵阵传到罗敷耳朵里。
“……张家阿婶,我们一早前来拜访,诚意足够了吧——你再说一遍,你家没有待许人的女郎?”
……
罗敷大吃一惊。知道舅母不会来事。第一反应就是早就赶紧进院子帮忙招待。
可今日……
刚从白水营逃出来,见识了她一辈子没见识过的稀奇古怪,罗敷一颗玲珑心里,平白多了几个窍。
她不由自主立住脚步,听到了舅母张柴氏的声音。
“这个……大姊还请屋里坐,小门小户的,没什么招待的东西,还请见谅……懒蛋!快去烧水!……”
语气居然有些低声下气。罗敷更是心中起疑,想了想,轻手轻脚绕到院子背后,熟练地找到墙角一个小缝,小心翼翼看进去。
一看不要紧,差点叫出声来。
一个头戴绢花、一脸铅粉的半老妇人,旗杆似的戳在院子当中。
单一个妇人还不要紧。真正让人腿脚发软的,是她身后五六个锦衣玉带的贵奴,一个个腰间佩刀,鼻孔朝天。这种人若是出现在大街上,老百姓们无一不会缩头绕着走。
小小的院子顿时显得无比拥挤。
张柴氏弯腰弯得脑门快触地,甚至有些身上发抖,语无伦次地招呼:“先请进……”
罗敷心中乱跳,更是僵着不敢动。无怪赵黑说她家里来了“贵客”!
张柴氏在院子里,其实比罗敷还紧张。她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她可以确定,单是那几个贵奴身上的腰刀,就大约就值那挂在晾衣绳上的十几件衣裳。
而看那戴花妇人的打扮,明显是个……媒婆!
张柴氏过去也没少接待过媒婆。然而哪个媒婆会一早上就把人堵门口,身后还带着一群威风男人,比收税的官吏还凶恶?
媒婆袖子一甩,嘴唇一翘,翘出一个志在必得的微微笑。
“坐倒不必了!我再问一句,你家真没有待嫁的女郎?”
张柴氏心中惴惴,不自然地摇摇头。
媒婆嗤笑,明显不信。
“有没有的,你要瞒也瞒不住。我今日也不是来说合什么的,是来给张家阿婶你道喜的!喏,这个单子你先看一看,满意了就先画个押,回头州府再另派人来查背景、办手续。你也别慌,这等喜事多少人家盼还盼不来呢!那是老天念你守寡不容易,可不是福报来了?……”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张柴氏大张着嘴的听,觉得自己成了对牛弹琴的那头牛。
只有“州府”两个字是听清楚了的,吓得差点坐地上。
“大姊!咱们平头百姓人家,莫要乱说……”
媒婆嗤的一笑:“我哪里乱说了?喂,你到底看还是不看?”
一小张帛书塞到张柴氏鼻子底下。上面密密麻麻一堆墨点子。张柴氏心中连道罪过罪过,为难道:“看、看不懂……”
和大多数平民妇女一样,张柴氏一字不识。在她眼睛里,那帛书上是字是画都说不准。
可架不住家里有个文化人。小张览刚被吵起来,披了衣裳出门看热闹。张柴氏赶紧把帛书塞到他眼前:“儿子,给阿母看看!”
张览揉揉眼,拿出私塾里背书的样儿,摇头晃脑,一字一字的念出来:“素绢——二十匹,精米——五十斛,金——三斤……咦,这个字念什么……聘……聘?”
两年的学塾没白上,总算是支离破碎地拼出个所以然来。张柴氏听得心尖发颤。
但媒婆轻轻一招手,两个贵奴搬来几个箱子篮子筐,轻轻一脚,踢开一个箱盖。张柴氏往里一看,更是眼前发花,差点晕过去。
抖抖索索说出来:“懒蛋!回屋去,别瞎掺和!”
媒婆看到张柴氏又敬又畏的神色,志得意满地笑。
“原来阿婶不知,你家罗敷女郎造化冲天,前几日让州牧公子亲自相看中了,马上就是一步登天!阿婶以后就等着享清福吧!”
“我再问一句,你家真没有待嫁的女郎?”
张柴氏泥塑木雕,不敢再摇头了。
罗敷在墙外面偷听到现在,终于明白了“贵客”从何而来,心里咯噔一下。
好容易逃脱了一场莫名其妙的绑架,已经是心力交瘁,完全把方琼这茬事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