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压顶,天色尤为昏晦,深谷附近的云雾渐渐泅染,遮住了大部分的视线。
叶戚霜负手而立,狂风吹得他袍裾飞扬。
没过多久,厉靖言便从荆棘林中走来。
他手里一团黑火,竟将周围的一切全都烧了个干净。
叶戚霜目光放在那团黑火上许久,继而笑了起来:“没想到那些东西竟半点儿没有拦住你,这是什么?”
“你不会想知道的。”
叶戚霜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威胁,反倒问他:“你想拿这东西来对付我?”
自上次苏衍爆发后,厉靖言又收回了一片人格。
他虚弱了几日,但也得到了比任何一片人格更多的记忆。
那十年,没有殷牧悠的十年,痛不欲生的十年。
以及,没有殷牧悠的世界。
知道了这些过后,他才明白自己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他再也不想尝到那种滋味。
“牧悠呢?”
叶戚霜笑容渐敛,从怀里拿出了一颗丹药:“吃了它我就带你去见人。”
第二次了,他经历这种事情已经是第二次了。
厉靖言最恨被人胁迫,尤其是从前害过自己的人。
可他如今的表情却十分平静,没有半点的发怒,只是将目光对准了那颗丹药。
“叶戚霜,你又想精进修为了吗?”
叶戚霜的眼底沾满了欲/望:“还是你了解我。”
“你吸取我的灵气修炼了几十年,我尝了几十年这样的痛苦,自然明白你是什么样的人。”
他不再乖戾,不再愤怒,不再不可一世。
厉靖言收敛了一切,打算同叶戚霜鱼死网破。
“就算我吃了丹药,你也不一定会带我去见他。”
叶戚霜笑出了声,这世上论谁最了解他,怕是他这个儿子了吧。
殷牧悠是他手上的筹码,怎么可能这样轻易的让厉靖言见到。
见叶戚霜已经默认,厉靖言便打算强攻,继而救出殷牧悠。
可黑火刚萦绕在手心的那一刹那,叶戚霜却完全不惧的喊了句:“出来吧。”
什么意思?
厉靖言十分戒备,才看到从叶戚霜身后的洞口,一个人影缓缓朝他走进。
在看到殷牧悠受了什么苦之后,厉靖言捏白了手,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暴戾的情绪。
他竟然被叶戚霜穿了灵骨!
“叶!戚!霜!”
厉靖言从喉咙深处喊出这三个字来,方才的沉稳已消失殆尽,怒火和恨意被瞬间点燃。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嘴里的獠牙在不断变长,眼瞳也成了金色的兽瞳。
叶戚霜十分满意厉靖言的反应,他这儿子拥有绝对的实力,可他却极度在意一个人,到底是比不过他的。
原本在厉靖言成为极北的魔主之后,叶戚霜便知晓了厉靖言的状况。
他等待了那么久,没有先下手为强,便是等待着他拥有软肋的那一天!
“好儿子,你这样他又听不到了。”
叶戚霜余光瞥向了殷牧悠,“便只有贯.穿了灵骨,他身体里无法存下灵气,那些术法和丹药才能生效。你都不知道让他变得这般听话,我花了多大的代价。”
代价?
厉靖言的牙齿咬得作响,恨不得一口将叶戚霜撕得粉碎。
他到底受了多少的苦!
“按着我吩咐的去做。”叶戚霜低声呢喃,盛怒之下的厉靖言根本没能听见。
殷牧悠眼神空洞,像是失了魂魄,一步步的朝前走去。
厉靖言分明知道有蹊跷,可看到他心心念念的人这样走来,还是朝他张开了怀抱:“悠悠……”
两人的距离仅在数步之间,眼看便要接近了。
月色下,一道尖锐的寒刃从他袖袍中伸出,刀刃一闪,便看到了厉靖言震惊的神色。
叶戚霜尤为满意,从他这个角度望去,便只能看到厉靖言那无比痛心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为什么……”
“他被我下了傀儡咒,强行喂养了数日的丹药,自然得听我的。”
厉靖言低下了头,抱紧了殷牧悠,用手一下下的抚摸着他的脸颊。
是泪水。
他在哭。
叶戚霜以为事已经办好,便朝厉靖言走去。
哪知道刚靠近,四周便燃起了黑色的火焰,将他重重围困。
怎么回事?
叶戚霜行动极快,身影如风,那一团团在空中炸开的黑火,完全追不上他。
经过几番移动,叶戚霜才看到了那边的真实状况。
他原以为,自己下了命令,让殷牧悠刺向厉靖言,使他方寸大乱。
可殷牧悠分明已经失去意识,沉沉的睡了过去,匕首的确出了刀鞘。可那一刀……却是划伤的自己。
饶是叶戚霜,此刻也心神震动。
他所研究的傀儡术不会出问题,也曾在无数个活人身上做过实验。
可,为什么?
他便这样不想伤害厉靖言,就连昏死了过去,手上的寒刃都是刺向的自己?
厉靖言已经夺走了他手中的匕首,用手捂住他的肚子,那个地方鲜血在不断的渗出。他刺得太狠,还能看到里面惨不忍睹的血肉。
厉靖言一直在输入灵气,为他疗伤。
正因为无法集中全力对战,才给了叶戚霜一线生机。
叶戚霜手中一道惊雷朝黑火劈去,仿佛要破开空间。可黑火能焚烧一切,连那道惊雷都要烧得干净。
叶戚霜的手段却远远不止,锯齿形的惊雷从天空落下,朝厉靖言的方向击打。
厉靖言抬头,冰冷的注释着天空,一甩袖,如潮涌般的黑火喷溅而出。
他如今的实力,已不能小觑。
叶戚霜眯起眼,是他失算了,想得过于简单。
大战一触即发,连空气都带上了焦灼。
叶戚霜拿起手中的寒玉萧,吹响了一首阴煞之曲。四周卷起了狂风,那声音格外刺耳,同惊雷结合,竟是真的劈开了空间。
黑火被吞噬了进去,叶戚霜飞快的移动。
他用寒玉萧抵在了厉靖言的后背,低声喊了句:“你明明有机会赢,却偏要为他疗伤。”
此刻厉靖言已经为殷牧悠止住了血,爱怜的看着他。
“他灵骨被伤,若不为他止血,他会死。”
“哼,他会死,可你会赢。”
厉靖言早就料到了这结局,方才那些过招,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
“赢了你,却失了他,有什么意思?”
厉靖言微垂着眸,方才已经用灵气强行驱散了他体内的沉冗,那种丹药……能控制迷惑人心。
久而久之,活人也能被他炼制成傀儡。
这一场战斗,却是以厉靖言输为代价。叶戚霜见大势已定,大约是发了善心,没有把两人关在不同的地方。
当殷牧悠醒来时,才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
明明疼成这样,连意识也不清醒了,可殷牧悠却从石床上醒来,不顾后方锁链的拉扯,后背的衣衫全都渗满了血。
厉靖言……
他明明就在外面,却像是远在天边一般。
仅仅是这样短的距离,便让他无法过去。
“你命可真大,竟是醒了?”
叶戚霜眯起眼,喂下了厉靖言丹药。
他就眼睁睁的看着厉靖言吃下了那颗丹药,他已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却为了他再次经历。
叶戚霜笑了起来,眼中满是兴奋。
他这个儿子,能助他修到化神期,竟然还能助他修成仙人!
“好儿子,为父没白养你一场。”
他都已经吃下丹药,叶戚霜也再无惧怕。
“为父得先看看,这颗新炼的丹药如何,是否如以前那样……”说着,叶戚霜的手放到了他的丹田处,无比满足的摄取着灵气。
厉靖言痛得闷哼一声,灵气被夺走的滋味并不好受。
深入骨髓的疼痛,若是寻常人被这样对待,只怕会被折磨疯。
然而厉靖言的脸上却半点不露,只是脸色变得苍白了几分。
叶戚霜缓缓收回了手,一颗丹药不足以让他恢复成原来的体质,得长期服用才行。
他将两人一同关在了这里,一个五感衰弱,一个灵气被封,能成什么大事?
里面无比黑暗,厉靖言撑起身体,朝深处望去。
“牧悠……”
他的声音十分虚弱,洞中回荡起了这声音来。
许久之后,他听到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啜泣。
厉靖言轻叹般的笑道:“我原以为,叶戚霜会趁我虚弱,而不履行诺言。”
殷牧悠死死压着哭音:“那你为什么要吃那颗丹药?”
“有一丝机会,我都不想放过。”
殷牧悠的心脏酸胀,感动和疼痛比起来,俨然是心疼更甚。
“你的修为……”
厉靖言表情柔和,终于一点点的靠近了他。
没力气,也要用爬的。
五天了,他终于能将他抱在自己的怀里。
厉靖言用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被他夺走些修为算什么……你没事便好。”
他深深的凝视着自己,仿佛是最后一眼那般。
下一秒,脸上的手便无力的滑落下去。
殷牧悠脸上露出慌乱:“厉靖言,你醒醒!”
可对方根本就听不到,已经彻底的昏迷了过去。
他的五感衰弱,触摸处却能感受到一片冰冷。殷牧悠甚至不明白究竟是自己的手冰冷,还是他的身体已经彻底的冷了下去。
“我不怪你了。”
“我不该怪你的。”
纵使厉靖言没恢复记忆时,曾对他那样,殷牧悠也不怪他了。
眼泪一颗颗的砸到了他的脸上,他将厉靖言抱紧,想要给予他温暖。
可接下来的日子里,情况却根本没有好转。
叶戚霜第二天就把他带走,每日都会喂他吃些丹药,在洞中日月更迭,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
殷牧悠陷入了慌乱之中,却在不久之后,见到了一个意外来客。
他全身上下都笼罩了一层黑袍,那袍子显然是隐蔽容貌的法器,不凑到极近的距离看,是看不清他的脸的。
殷牧悠摇摇晃晃的站起了身,随着他的动弹,后面的锁链也跟着动弹,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面对这个人,他不想坐在地上。
他布下的局并没有问题,只是算掉了一个人。
“是你帮了叶戚霜,才让他到了这般地步的!”
愈微低着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对殷牧悠说:“外面过去了三个月,已经天翻地覆了。”
“你来就是想告诉我这个?”
“自然不是。”愈微看向了他,内心无比挣扎,“你想不想知道厉靖言此刻在何处?”
“你会告诉我?”
愈微缓缓吐出两个字:“去仙盟的路上。”
殷牧悠一怔,脸色继而难看了起来,为什么他现在还在这种地方?
“不过他还活着。”
“活?那样算活着吗?”殷牧悠笑得凄惨。
“……你说得没错,谁都不愿活成他那个样子。”愈微想起了自己的事,语气一点点沉了下去。
厉靖言已经被逼到了悬崖,只待将这根丝线彻底弄断。
放殷牧悠出去,是计划中的最后一环。
在他分神的片刻,殷牧悠却捏紧了锁链,背后的骨头已经渗出了鲜血。他的表情满是痛苦,唯有紧咬着牙关,害怕自己会痛到休克。
愈微看到了这一幕,无比震惊的问:“你想做什么?住手!”
殷牧悠扯着锁链,喉咙深处发出痛苦之音。
“唔……!”
“别动了,那锁链深深插入你的灵骨,若是强行拉扯,你还想不想继续修炼了?”
殷牧悠的额头青筋凸起,冷汗打湿了他的发丝,嘴唇也苍白至极,可他的眼却极亮。
“我……不管。”
一根锁链终于扯了出来,他已痛到休克,身体在地上抽搐了两下。
洞口外面惊雷闪起,愈微感受到了风从外面吹了进来,让他后背发凉。
他以为殷牧悠会就此为止,可没多久,殷牧悠竟又醒过来了。
愈微低下了头,走到了他的身边:“别这么做了。”
殷牧悠微微抬起头,终于见到了黑袍之下的脸:“愈……微?”
他眼底的信任在一点点破灭,这只是自己夺舍的身体,他是景丞,又并非愈微,可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愈微的心里却仍旧触动。
信任这种东西,竟如此弥足珍贵。
他从前不觉得,可失去的时候却痛苦极了。
“你为什么背叛他?难道他待你不好?”
“我要借助他的力量。”
“就仅仅为了这个?”殷牧悠觉得可笑。
愈微低下了头,沙哑着嗓音:“我要……报仇。”
殷牧悠静静的看着他,他这样执着,甚至不惜费尽心血也要报仇,想必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可殷牧悠随后又瞥开了眼,满是失望:“我极感激你在极北时如此帮我,若你早些说你有那样的血海深仇,我或许会帮你,然而现在……你是我的敌人了。”
愈微喃喃的念着:“……感激?”
他所做的一切,无非是为了打消殷牧悠的怀疑,然而他竟然对他说感激?
太可笑了。
自己来之前,都想让失了理智的厉靖言亲手杀死他。
而现在,他竟然告诉他,说他曾感激过自己?
“那是纪永严查出奸细,所有人都在怀疑,只有你……想带我离开极北。”
“极北那么冰冷的地方,也被你开辟出了一处暖和的灵田,我那时觉得,你是个内心温柔的人,原来……一切都是我的误会。”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让愈微的血液慢慢冰冷了下去。
以前在记忆世界里的时候,虽然同他交手过,但从未这样隐藏身份同他相处。
“只是夺舍了一个猞猁的身体,我却无法对你如往日那样了。”愈微低哑着声音,自嘲的说道,“你就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愈微一点点伸出去,用自己的手覆盖住了锁链。
殷牧悠原以为他要对付自己,可下一秒,愈微捏住的部分便融化殆尽。
直到锁链完全消?
??,愈微才收回了自己的手。
殷牧悠格外诧异的看向了他:“你费了那么大的功夫,为什么还要放了我……?”
又是一道惊雷闪起,大雨倾盆而下,几乎要淹没殷牧悠的话。
愈微低下了头,紧抿着唇:“你走吧。”
傀儡术,他也曾深受其害。
明明尚未彻底死去,却被人炼成傀儡,受人驱使。
这些日子,愈微一直在远处观望。当看到叶戚霜对殷牧悠使这方法后,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回忆起了最不愿意回忆起的事。
该死的!
只有经历过同样的事,才能明白那其中的痛苦。
他原本只打算放五感衰弱的殷牧悠出去,可此时还把装着白禹的灵兽袋给了他,顺道还有紫光宗的镇宗之宝缚天网。
和其他人比起来,他总是选择自己。
这次,是他第一次选择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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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怕,下一章就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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