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霓羽屏退侍女,走到琴者不远处草地上铺着的簟边跽坐,静心听琴。
一曲罢,道者拂袖,古琴消失,琴台上空无一物。
“先生琴曲当世绝伦,不知霓羽是否有幸,能与先生切磋音曲。”
“耶吾之琴艺不过尔尔,经不起小友轻拨琵琶弦之威,还是算了罢!今日献丑只为辞别。”略显薄凉的唇,说话的语气却是悠然。
琴者姿艳逸,有一双极好看的丹凤眼,眸子带点淡淡的茶晶色,十分漂亮。面戴描金绘彩狐狸哭脸面具,挡住鼻子以上大半张脸,可见弧线优美的下颌。
“先生说笑了。”
“哈。”琴者取出一个檀木盒,放在案上:“药已制好,可压制活傀尸颅内菌丝,期限一年。”
“多谢先生!”谢霓羽眼中已有欣喜与佩服:“不过数日,先生竟制成此药了。”
“耶,是王谢两家费心颇久,提取出菌丝小样,做了许多关键工作,吾不过是摘取已有成果制药,自然快。何况此药只能压制,无法根除。”
当年慕琴音也成功炼出过能压制菌丝的解药,然而却被姬无羡毁为齑粉,一切归零。如今又出现了活傀尸,从目前的宁床分析结果来看,活傀尸脑子里的菌丝,生成和传播途径未明,但与姬无羡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菌丝入脑后,或可致幻,对姬无羡产生盲目的追逐和狂热崇拜之情,用药单方面切断活傀尸与姬无羡之间的联系早已提上日程,然而那种怪异菌丝实在棘手,制药的进展颇为缓慢。
如今姬无羡身亡,活傀尸也并未恢复正常,状况反而愈发糟糕,有狂躁无差别攻击亲友与路人的,有以身殉情誓死追随无羡君的,有拼命拉着无辜路人共沉沦的,大面积的妖鬼之祸已被镇压,活傀尸之祸却一如即往令众仙门头疼。
“先生自谦了,能压制已是雪中送炭,解我仙门燃眉之急。有一年的缓冲时间,我们会继续想办法。”
“哈,那善后之事,就有劳小友。”
“多谢先生,处理姬无羡之祸,本是霓羽分内之事。”谢霓羽起身,对琴者拜了拜:“倒是先生,早已退隐,远避红尘,此番却特地前来,借兰羲之身份除魔,又亲自调药,此番恩情,可有霓羽能报答之处。”
“小友无需多礼,吾此番,算是为了却医友遗愿,”琴者轻叹道:“慕姑娘终是作出了自己选择。”
“慕姐姐……啊!”耳闻已亡故人之名,谢霓羽顿生难过。痛呼出声,手已不觉抚上心口。
“痛失亲爱之苦,总是难消。”莲衣琴者似心有所感,劝慰她,目光落在那池莲之上:“斯人已逝,但请小友节哀。”
“多谢先生,我明白,我……我只是……”谢霓羽眉心蹙起,声音发颤,数年来压在心中的痛,总是不经意间化作海啸,席卷而来,好不容易,才又平复心绪。
“霓羽失态了,请先生见谅。”
“当年,是吾未能阻止遗憾发生。”
“不,先生那时远在天外,却还是第一时间为慕姐姐解围,做出指引。”谢霓羽平心道:“之后的事情,先生无法感知,遗憾,是多种原因所致,却绝对跟先生无关。”
“多谢小友。”
“是我们应感谢先生,若无当初那封信,此番阴冥鬼首之祸,不会如此轻易结束。”
“耶吾以为,浮梦生道长与季凌君才是此番布局的关键人物。”琴者微微一笑:“虽未曾未谋面,但小友言谈间,自有颇多赞赏。”
姬无羡一事能顺利解决,除了浮梦生提出计划,各阶段应落之子,事无巨细皆是王涣主导,连云梦楼上演的布袋戏,亦是出自王若溪手笔,亲自编排,花了重金雕偶,三顾茅庐请出已经退隐的操偶师,最终才使得姬无羡伏诛于莲坞山。
“若无先生早前相助,此番无法成局。”
“哈。”琴者笑着摇摇头:“还有一事,小友务必放在心上。”
“先生请讲。”
“观尘镜。”琴者淡然道:“如今仍然下落不明。”
谢霓羽怔了怔:“我以为,观尘镜已在先生处。”
琴者笑道:“唐氏覆灭后,世间无人再见过观尘镜,吾曾致力寻过,却也未果。”
“那当年在不谢花台,先生所言……”
“虚张声势罢了。”琴者笑意愈深:“恐惧,永远是压制躁动的良药。”
“先生对人性也如对病理般,洞悉得如此透彻,霓羽佩服。”
“耶吾不过是在赌,毕竟谁也无法预知未发生之事。”
“原来如此。”谢霓羽眉心轻蹙:“多谢先生,我会将此事放在心上,不会发散。”
“小友此举,意为避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是。”谢霓羽神情凝重:“众人皆以为,观尘镜被一位不入世的高人所掌,还算安全。现下不能再让已平静的池水再起波澜,观尘镜一事,霓羽会与王氏、东宫相商。”
“从洪泽湖蛟祸,到唐氏统辖的黑暗期,再到阴冥鬼首之祸,可见修仙界不安因素还真多,但愿今后再无铡月之征和埋骨岭之战。”
“是,止战之殇,修仙界已无法再承受一次。从现在起,霓羽身前,便是防线,霓羽身后,绝不允邪佞奸诡踏足一步。”谢霓羽敛容,神情肃穆。
“耶,小友再如此严肃,吾宁愿被当年莲池边那位小姑娘唤莲花精。”琴者笑意不减。
“先生是指第一次通过池中莲华传言于我。”谢霓羽终于微微一笑。
池中莲花是谢氏上任家主带回的古境物种,从未开花,古境与谢霓羽所在的世界为镜像双生,季节相反,暮秋对盛夏,当年初见莲华绽放,谢霓羽并不为异,只是有天她在莲池边静思,有朵莲花竟然能说话,着实让她惊了惊,不由脱口问了句:“你是莲花精吗?”
答案当然不是,只是琴者借助莲花千里传音,释明身份与不谢花台之事。
“当年贸然相问,让先生见笑了。如此黑历史,还请先生忘了罢,多谢。”
“哈,吾已经忘了。”语罢,两人皆笑了起来。
不远处花树一动,谢霓羽眼风扫到一角紫衣,在那人逃走前,便已掠身而去:“不来见过先生,鬼鬼祟祟做什么?”
树后传来少年胡乱扑腾的声音:“阿姐,别别别打,住手住手,有人客在,气质,气质,啊!痛痛痛痛痛……”
不多时,谢霓羽便拎着个俊俏紫衣少年前去琴者处,那少年被拎着已放弃抵抗,像只垂头丧气的小鸟崽。
“小友快放手吧,切莫伤了男子汉的颜面。”琴者笑道。
谢霓羽松开手,那少年终开心地活了过来,迈步上前,拱手行礼道:“小……少御见过先生!”
琴者笑着替他拍拍身上的灰:“小友是为你好。”
“放心吧先生,我知道阿姐是不想让我有坏习惯。”谢少御看着眼前人,呆了呆,清醒过来忙道。
“倒是个聪敏豁达的好孩子。”
“男孩子就一点好,皮厚经揍。”谢霓羽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