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众人往贾母上房吃罢了饭,大家闲话了一回,各自归寝。湘云便在黛玉房中安歇,青年姐妹久不相见,自是亲热非凡。
次日一早,珍珠刚起来,却见宝玉已经醒了,也不洗漱,披了衣裳便要出去。珍珠忙拉道:“二爷这会子要做什么去?”
宝玉道:“我看看林妹妹和云妹妹去。”
珍珠忙道:“二爷糊涂了,这会子天还早,姑娘们不定还没起呢!若要和姑娘们玩耍,等白天不是更好么?”
宝玉道:“从前云妹妹在时,我们都这样的,有什么关系?”
珍珠道:“从前是从前,从前二爷和姑娘们都小呢,如今大了,也该避讳些了。饶是白日里混在一处还有人嚼舌根呢,若二爷这会子过去,我们看惯了的自然无妨,可若是传到别人耳朵里,可不定编派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呢!而且这会子二爷就算过去,林姑娘和云姑娘定还在歇着的,你这样冒冒失失地跑去,姑娘们难免要生气的。”
宝玉皱了眉,道:“胡说,我们从小儿就是这样的。如今大了难道就生分了?”说着不理珍珠,便往那边黛玉房中去。
珍珠拦不住,只得由他去了,其余丫头看着珍珠,珍珠叹一气,道:“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二爷一会儿就回来了,把热水衣裳都准备着。”众人答应着。
果然过不了一会儿,就见宝玉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众人都暗叹珍珠厉害,一猜一个准。珍珠见宝玉回来,也不说话,只指挥众人帮着宝玉洗漱梳头穿衣。
宝玉兴冲冲去了黛玉房里,原指望看看她们二人,不想吃了个闭门羹,热辣辣地被泼了盆冷水,心中难免扫兴。回了房,又见众人只一心伺候他,也不见问个话,偌大的屋子,除了走动声,衣衫声,竟一点咳嗽说话声都没有,不似往日都是大家说笑,热热闹闹的,心中越发不自在起来。抬眼去看珍珠,却见她脸上淡淡的,想到方才自己扫了她面子,如今确实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面上不由讪讪的。
珍珠只当没看到,只一心伺候着宝玉穿衣。因不出门,便拿了一件九成新的家常宝蓝色长袍,又系上一条白玉腰带,挂上荷包等物,而后方将那通灵宝玉拿出与他戴上。待穿好了衣裳,麝月便上来替他梳篦。因在家不戴冠,并不总角,只将四围短发编成小辫,往顶心发上归了总,编一根大辫,红绦结住。自发顶至辫梢,一路四颗珍珠,下面有金坠脚。晴雯在旁替她递主子红绦等物。珍珠却是看得一头黑线——实在受不了男孩子做这样“花枝招展”的打扮啊!
待梳好了头,宝玉看珍珠脸上犹是淡淡的模样,心中不由惴惴起来,便去拉珍珠身上穿的水蓝绣如意花纹对襟袄儿的袖子,道:“好姐姐,你莫不是还在恼我不成?姐姐的话是金玉良言,我不听姐姐的话,就报应上了,在林妹妹屋里吃了个闭门}。云妹妹也恼了我。好姐姐,你可别生气了。”
珍珠道:“二爷说笑了,我哪里敢同二爷生气。况且不过是点小事,我若为这个生气,早气死了。我一个丫头,又哪里能来的这么大的气性?”
宝玉见她这般说,又见她脸上淡淡的,不似生气的模样,但也不是高兴的样子,心中想着到底是自己的不是,一早做了糊涂事,既得罪了珍珠,又得罪了黛玉湘云。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外面丫头说话的声音道:“宝姑娘来了。”
众人一愣,道:“她这会子怎么来了?”
说话间,便见宝钗已经进来了,笑道:“哟,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宝兄弟和谁置气呢?”
说罢也不待人说话,只笑道,“莫不是又和云儿她们玩起来拌嘴了?”
宝玉面上一红,道:“宝姐姐那里的话,我一早上连姐妹们的面都没见着呢,哪里能拌起嘴来?不信你问珍珠姐姐。”
珍珠听他这般说,到底不好妆聋做哑,便笑道:“可不是么,这大清早的,二爷才起来洗漱好呢,宝姑娘您就来了,别的人可是一概没见着呢,能和谁拌嘴呢!方才不过是我不会伏侍,冲撞了二爷,二爷大方不同我计较,我正端茶赔罪呢,可巧姑娘就来了。”
听了这话,晴雯等人对视一眼,想笑又不敢笑,只低头抿着嘴不说话。宝玉面上羞的通红,当着宝钗也不好说什么,便含糊应了两声。宝钗看众人的样子,知道内有乾坤,也不说破,只自动将那“大清早”略过去,含笑不语。
隔壁的落地钟“当当当”敲了数下,珍珠也不想在此话上多言语,便顾左右而言他,道:“宝姑娘这会子有事么?”
如今宝玉可是刚起来哦,若是再早一会儿,可就还在洗漱呢!您说您一个大家闺秀一大早的来表弟屋里,是看人家如何穿衣服的么?
这话说出来,宝钗却道:“也没什么事儿。我昨儿夜里睡得早,一早就醒了,便来瞧瞧你们,一起去给老太太请安。林妹妹和云妹妹昨儿夜里不定闹到什么时候,我方才去的时候还睡着呢,这两个懒丫头!”说着拿了帕子掩嘴而笑。
宝玉听了却奇道:“姐姐才刚是先去了林妹妹那里再来我这里的么?这可奇了,我起来的时候去了林妹……不是,我是叫人去了林妹妹那里,虽没进去,可听见声响应该是已经起了的。这会子只怕已经洗漱好了的,怎么……”
珍珠忙咳了两声,拉一拉不适时宜地“诚实”的宝玉的袖子,笑道:“到底宝姑娘孝心虔,这样日日不落地来给我们老太太请安,每日可比我们二爷准时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