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来之所以愿意听宋伟民的吩咐,是出于对老一辈技术专家的尊敬。他在后世虽然只是个键盘侠,但向来以劳动人民的一员标榜自己,最鄙视那些夸夸其谈只会务虚的领导。
他在网上跟人对线时,四处查阅的干货资料,很多都是由像宋伟民这样的,一代一代工程技术的先驱们积累总结出来的。
但搞技术的人,大多数都容易沉迷于事情,而忽略了人。简单说,就是只会做事,不善于照顾别人的情绪。
王小来前世所在的年代,是生活中很多事情都可以不求人的年代。既然不用求人也可以活得很好,于是大多数人都比上个世纪的人更加的以自我为中心。被老板讲几句重话就不爽辞的人,比比皆是。
因此,虽然王小来是个比较善于换位思考,跟别人共情的人。但依然非常讨厌别人对自己缺乏边界感。
我高兴的时候,会自愿给你义务帮忙。我不高兴的时候,谁也别来烦我。我不悲不喜的时候,你想让我帮忙,那就得用等值的好处来换,想白嫖,那就是小看我,那我当傻子。随随便便就能忽悠得我自觉奉献,那不就跟傻柱一样了么?
“宋工,我在自己车间修车床,我们主任就批评我,说我不应该擅自拆卸。我还只是一个学徒工,要等三年期满才能转正。修车床这种事情,对于学徒工来说,根本不是该干的事。修好了是运气,修不好才是正常。
郝主任说,我这是运气好,真要把车床修报废了,唯一的下场就是被开除,或者三年期满不得转正,直接放回社会待业。
所以今天您让我修车床,我是不敢的,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宋伟民心思单纯,根本意识不到自己被拒绝的本质原因,真的以为只要自己愿意以副总工之尊帮他做担保,就能解除王小来的后顾之忧,让他答应动手。
“不怕。修坏了算我的。你就按照那台粗车的搞法再来一遍。”
王小来无语:难怪这么大年纪还只是个副总工。
这么轻易就愿意给别人做担保。王小来如果心存歹意,反正你担保了,我没了后顾之忧。既然搞好搞坏都不会有损失,干脆装模作样,故意搞砸,毁你一下,满足内心的破坏欲也蛮好。
世界上多的是这种施小恶,坏好事的人。
王小来当然不是这种小人,心里甚至有点被这种轻易被给到的信任感动了。
要不,就花点时间修一下?就是不知道后续牵扯多少麻烦。
就在他准备答应的时候。有人出来帮忙了。
“宋工都替你担保了,你还犹豫?我看你这小子也没什么信心。宋工的声誉多么宝贵,你何德何能,居然要连累他?我不同意!”
技术科长周贵群站出来阻止了王小来。
他不仅听手底下办事员汇报过王小来的钳工技术,也当面见识过王小来加工人体工学沙发的巧手,内心其实是相信他具有维修机床的实力的。
但两人见的第一面,说话就不投机。周贵群一而再,再而三的坏过王小来的事情。虽然王小来并不知道,也不关心。
此刻周群贵站出来阻止王小来,却是歪打正着,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偷懒的台阶。
宋伟民虽然是正处级的干部,高于周群贵的正科级。但是论起实权和跟厂领导的亲近程度,则是完全不一样的。
宋伟民的副总工,本质上就是一个资深的技术员而已,厂领导需要的时候,尊重一下他的意见;不需要的时候,就只剩下尊重了。
而周群贵的技术科长,则在轧钢厂的日常工作中扮演着重要角色。本身他本人就是杨厂长的亲信,才被安排在这个位子上的,生产调度会上也要经常跟厂领导们打配合。因此,周群贵面对级别更高的宋伟民,只维持表面的尊重。
宋伟民也习惯了这种本质上的不尊重。知识分子,特别善于自我反省,讲究“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周群贵随口给他扣个帽子,他就先在自己的心里自省一番,除非特别离谱,否则是不会针锋相对地反击的。
“宋工,我们对这个王小来的考察还不够充分,不能确定他是否具有维修机床的能力。咱们厂培养您这么多年,积累起来的声誉和威望不容易啊,不能这么挥霍。”
宋工一听,有道理啊,就作罢了。但还是指了自己带的一个技术员徒弟,让王小来跟他多交流,把他的小窍门总结一下,理论化之后,由技术员为代表在专家组内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