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朱景洪被带进了东暖阁,大概等了有十几分钟,才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于是他立刻从椅子上起身。
几息之后,朱咸铭进到了殿内,朱景洪便主动行礼参拜。
见他仍着青袍,朱咸铭方说道:“如今已过热孝,又非是在思陵,何必穿此青袍!”
“哀思母后,故而不愿释服!”朱景洪平和答道。
朱咸铭坐到御座上,而后示意朱景洪落座,然后问道:“你对朝中官员怎么看?”
这个问题太宽泛,朱景洪没有太多顾虑,直接问道:“儿子不明白您的意思!”
朱咸铭也不生气,徐徐说道:“是觉得他们手无缚鸡之力,还是觉得他们虽然软,却也能以柔克刚!”
知道了皇帝什么意思,朱景洪平静答道:“军队能打天下守天下,可却不能来治天下,朝中官员是我大明柱石!”
回话的同时朱景洪有预感,这次谈话或许是一场面试。
叹了口气,朱咸铭又问道:“朝廷是得靠他们治天下,可朝廷的一些制度,也是他们带头反对乃至破坏,对这些人你说如何处置为好?”
“是将这些人全部贬斥,亦或者直接砍了?”
“儿子治理王府时,也遇过相似之事,对那些不听话的奴婢,自然是要打压惩治,只有极个别犯有大过的奴婢,才会直接杖杀以儆效尤!”
“为何不全部打杀了?”朱咸铭问道。
“若无论大小事情一律杖杀,一则会让府上人心惶惶,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二则若犯错即死,这些奴婢们自忖早晚难逃一死,便会失了敬畏之心,反倒会激起弑主之意!”
“儿子虽勇武,可也不能日夜睁眼,若真有奴婢一心要杀我,只怕最终也难逃毒手!”
“而若所有奴婢都欲置我于死地,那儿子必然会难逃一死!”
这些话,朱咸铭都认真听着,其中道理他能轻松类比到朝廷上,所以自己的问题也得到了答案。
朱景洪战功赫赫,侍卫亲军、京营、各地都司和行都司,以及大明的那些番邦附庸们,朱咸铭知道他完全镇得住。
但马上不能治天下,对文官绝不能只用霸道手段,这一点朱咸铭尤为担心。
所以,今日他才问这些话,想听听朱景洪的看法。
眼下看来,朱景洪答得非常好,于朱咸铭就不担心了。
他今年五十六了,近两年身体就不太好了,此前还曾突然晕厥,以至于他急召朱景洪回京。
这次经过中秋大宴,他更是觉得心力憔悴,整个人精神越发不济了。
所以,眼下他是真没有再折腾的意思,朱景洪已成了他唯一继承人。
现在问题是,如何在稳定朝局的情况下,顺理成章把朱景洪扶上去。
一直以来,太子和睿王两个人,是皇帝和朱景洪的缓冲,但同时也皇帝和士大夫的缓冲。
有这两个人在,士大夫们才才觉得有盼头,受点儿委屈吃点儿亏也能接受,反正后面他们有把握改回来。
可如果是朱景洪上位,以这位此前的那些言论,士大夫们可很难接受得了。
虽然可以用霸道手段镇压,可这样做无疑是双输的局面,这无疑是朱咸铭不愿看到的事。
当下大明,局势一片大好,朱咸铭自是不愿毁坏。
确认朱景洪是真明白后,朱咸铭难得露出了笑容,随后又问道:“那天晚上的事,实在令朕心烦,你四哥六哥……你说到底如何处置为好?”
“儿子不知道,但如果母后在,一定不忍看他们受委屈!”朱景洪坦然答道。
在中秋变局上,朱景洪也是受害人,他当然有资格这样说,以德报怨便称得上是老好人。
“唉……这些事,说出去都丢人,如今也只好暂将他们圈禁,以后的事只能到时候再说了!”
朱景洪答话道:“想来四哥六哥,一定会好生反省!”
“你也别闲着了,你向来重视火器研制,往后此事由你亲自盯着,务必要多加催促才是!”
朱景洪应道:“儿子领命!”
研制火器这种事是闲差,但也比没有差事为好,当然这些对朱景洪来说,其实也都意义不大。
“还有就是,接下来要多读些书,读书可以明理这是真话,至少往后跟人辩论……也能多说几句不是!”
“是!”朱景洪再度回话。
朱咸铭接着说道:“别答应得痛快,回去了真得用心,读书是给自己读,不是替别人读!”
父子二人对话气氛平和,接下来又聊了些朝政之事,分别是田地清丈、海贸征税、水师扩建及陆军补员整训。
这里面的每件事,单拎出来都是了不得的大事,而此时他俩却一起聊了,朱景洪也没再藏着自己想法,鲜明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他俩这一聊,便是一个时辰过去,朱景洪连晚膳都是在宫里,陪着皇帝一起吃的。
随着襄王回京,一切似乎都恢复了正轨,但还是有人为太子睿王鸣不平,甚至于还有私下的串联的趋势。
八月二十五,河南陈州,武丘驿。
被贬出京的贾家人,此时就暂歇在驿站,当然他们得自费入住。
连续赶路半个月,年轻些的倒还觉得无妨,但如贾母这样上了年纪大的人,那实在是受不了车马之苦,许多人都已经生了病。
所以依贾政的吩咐,贾家众人将在此歇个七八天,待众人修整好后再继续上路。
可他们才歇了三天,原本还把他们当财神爷的驿丞,就变了脸要赶他们离开。
听到外面贾琏与人争执,正写诗抒情的贾政放下了笔,走下楼去亲自过问起来。
“琏儿,怎么回事?”贾政皱眉问道。
“二叔,他们叫咱们搬走,这才住了三天……咱们可付了十天的房钱!”
正常来说房钱是住完后结账,贾家财大气粗便直接预付了。
与贾琏的愤然不同,贾政神色平和问道:“可是房钱不够?驿丞大人说个数便是,我等必当补上!”
驿丞笑了笑,随后说道:“贾老爷,这不是钱的事情,实在是你们人太多,占了太多房间……很不合规矩!
“这是你们此前付过的房费,如今在下一并还给你们,还请你们去别处住吧!”
“在下不是刻意刁难,所以给诸位半个时辰,把人和物品全部清走,半个时辰后……在下就得请差役来了!”
驿丞皮笑肉不笑,看得贾政是既愤慨,心中又冒出了不解。
他不明白,这人有钱不挣也就罢了,小小驿丞竟敢对自己如此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