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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对于善因居所的调查很快就结束了。沈绥没能在善因的居所中找到更多有用的东西和值得注意的线索。他的房间,就好似没有住过人般,物品少得可怜,仅有的一些器具物什,也都摆放得规规整整,一丝不苟。    善因是戒律院的首席,沈绥就善因案发当晚的动向,询问了居住在善因居所旁的几位戒律院的僧人。与杜岩提供的供词相吻合,大家一致言道:当晚善因房中很早就熄灯了,所有人都以为他入睡了,便未曾去打扰,不承想清晨就发现他死于雁塔之上。    善因性格不苟言笑,身材高大面容严肃,行事雷厉风行十分有手腕。寺中僧人皆惧怕他,很少有人会和他亲近。除却寺中事物必须与他来往,私下里,寺中僧人对他避之不及。对于善因来说,也乐得清静,不喜欢别人来搅扰他,也不屑去经营这些寺中的关系。也就只有他的师父妙普法师比较了解他,善因也经常会去找师父,师徒俩坐在一起促膝长谈,讲论佛法,感情深厚。    掌握了这些背景之后,第一轮的慈恩寺调查已经基本结束了,沈绥便提出了现在离开,前往京兆府官署地牢查看二僧遗体的要求。慕容辅有些惊讶,问道:    “这寺中还有不少案发时在寺中的外来人员,伯昭兄弟不去探问探问?”    “现在询问并没有任何意义,只是耽误工夫。先查出善因出家前的背景,再问不迟。”沈绥道。    慕容辅捋了捋胡须,看了一眼秦臻,秦臻点了点头,慕容辅便与刘玉成道:    “既如此,事不宜迟,吾等尽快回去罢。”    刘玉成会意,抱拳一揖,招呼上韦含和杜岩,先行去备车马。慕容辅和秦臻缓步并行,与妙印等一众僧人一道,前往大雄宝殿上香礼佛,再行离去。程旭亦跟随在侧。秦与慕容二人其实都信佛,若不是因为公务紧急,必不会如此怠慢佛门。秦臻询问沈绥是否要去拜佛,沈绥摆摆手,道自己并不信佛。秦臻便让他先出寺去,入自己的马车等候,沈绥谢过。    分别时,程旭故意落在了后方,转身看向沈绥,拱手道:    “伯昭兄一身好功夫,某家心中敬佩。来日有机会,某定会请教。”    沈绥笑了,也不答话,同样一拱手,表示随时应战。二人相视一笑,这位禁军将领便扶着腰间的刀大跨步离去。沈绥看着他的背影,心道卢国公注】后人,还是有祖上几分风采的。    目送程旭远去,沈绥转身向寺外走去。却不防没走出几步,就被一声清冽淡雅的声音唤住:    “沈翊麾留步。”    沈绥心里一跳,顿住身形,一时没敢转身。心道自己真是昏了头了,怎么能把她给忘了。稳了稳情绪,她这才缓缓转身,行个半礼,笑道:    “心莲居士,唤住在下不知有何事?”    张若菡就在身后不远处,静静看着沈绥,一袭白衣玉立于大雪初霁的慈恩大雄宝殿前,显得格外的冰冽俏寒,瘦削娇小。“咚咚”,心口再度猛跳一下,随即一股酸意在胸间蔓延而开,让沈绥眼眶隐隐有了湿意。    沈绥喉头动了动,拼命压下那股酸意,气息不由自主沉郁下来,剑眉蹙起,眼中隐有哀伤。张若菡不言语,沈绥也没再开口询问。二人再度陷入一次长久的对视之中。张若菡身后的侍女无涯有些无奈,三娘这总是盯着人家看,也不说话,可是要让人误会了。这沈翊麾也是好脾气,被喊住了却没有下文,居然也就静静等着。    “沈翊麾为何离得如此远?”张若菡终于开口了。    这话问得沈绥有些哭笑不得,方才沉郁的心情不觉消减,无奈道:“男女有别,绥不敢近前,怕唐突了居士。”    “若菡不觉唐突,若沈翊麾不介意,若菡可否上前说几句话?”    “不敢。”沈绥听她这话,真不敢叫她主动上前,于是自己迈了两步,靠她近了。淡淡幽香萦绕鼻尖,沈绥喉头又不自觉动了动。    两人离得近了,张若菡的声音就压得低了,只听她轻声问道:    “若菡觉得沈翊麾十分眼熟,似是曾经在哪里见过?”    沈绥弯了弯唇角,笑而回答:“某亦觉心莲居士面善。只是某自幼不长于长安,只有十年前曾入京赴考,也不过一年不到的时间,未知可是那会儿与心莲居士有过一面之缘?”    张若菡挑眉,继而道:“十年前若菡于家中侍奉老祖母,一整年不曾出过家门,看来,我二人并未见过。”说罢,扬眸仔细看了看沈绥的神情,见她依旧保持着恭谨疏离,眼中略有遗憾,竟是挑不出什么毛病,不由垂下眼帘,再道:    “沈翊麾,不知那方丈院后厨的盐,您可看了吗?”    沈绥眉梢一抖,依旧笑而回答:    “看了,与某猜想得差不离。”    “那便是好。”张若菡面上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    沈绥见状,眸光凝了凝,主动问:“敢问心莲居士对此案有何看法?”    张若菡道:“若菡不过一介清修居士,不懂查案之法。只是在若菡眼里看来,慈恩案,或许并不是一个很复杂的案子。”    “此话怎讲?”沈绥追问。    “若菡也说不清,只是一种直觉罢了。”    沈绥:“……”    三娘子,您的直觉靠谱吗?查案怎能靠直觉啊……沈绥腹诽。    沈绥这边心里正哼哼唧唧呢,张若菡那边又突然出其不意抛来一句话:    “沈翊麾,若菡不懂查案。但是要问一问沈翊麾,若菡可是也有嫌疑?”    “这……”沈绥语塞,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说起来,张若菡自然是根本没有嫌疑的,但查案不能如此随意,得找出证据完全证明张若菡没有嫌疑,或者确认嫌疑犯另有他人,才能解除她的嫌疑。    见沈绥有些为难,张若菡便道:    “沈翊麾莫要误会,若菡不是在为自己辩解。是这样的,之前若菡曾提过,我还有一位粗使仆人,十数日前被若菡派出去办事。她去的地方是扶风法门寺,寺中引若菡入佛门的师尊病重,前些日子法门寺的僧人就传书与若菡,只是若菡发愿为父亲祈福三年,不出慈恩。一时难两全,便派仆人先代我去法门寺看望。若师尊当真病危,若菡当破愿前往,送师尊最后一程。就在一日前,仆人传回书信,言师尊病危,已然不久于人世。若菡却被困慈恩,想离开也离不了了。”    无涯眼角抽了一下。    沈绥点头,叹道:“张三娘子一片赤心,绥深感佩之。”    “若菡离寺心切,望沈翊麾能相助于我。”说罢向沈绥俯身一拜。    沈绥惊了一跳,连忙虚扶于她,道:    “不可不可,绥受不起三娘子大礼。”    沈绥心中当然想要帮助张若菡,只是此事说好办虽好办,说难办也有难处,甚为微妙。但沈绥还是拱手道:    “请张三娘子放心,绥定竭尽全力助三娘子离寺。”    “若菡深谢沈翊麾仁侠心肠。”    二人一番交谈,颇耗了一段时间,以至于入大雄宝殿上香拜佛的慕容辅等人都已出来了。沈绥老远看到,连忙后退几步,躬身一揖,道:    “绥先拜别三娘子,来日再行联络。”    张若菡点头,也回了一礼。沈绥便迅速转身,快步离去。    张若菡亦携无涯回西内院住处,脚步匆匆,赶在慕容辅等人看见她之前,就消失在了大雄宝殿西侧。不过还是让眼尖的秦臻注意到了沈绥和张若菡的举动,不由暗暗笑了,心道这年轻男女,郎才女貌,若果真情投意合,他愿意做个牵线月老,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似张若菡这个年纪的女子,都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娘了,可不能再继续蹉跎下去。子寿老弟曾和他谈起过这个小女儿,也是满目愁容,不知该拿这个孩子怎么办。想来,也确实是儿女债一桩。    之前几年,张家也给这位三娘子说了好几门亲,但都被她拒绝了。家里人不愿逼迫她,而她的心病,也让提亲的男方家中有所顾忌,所以都无疾而终了。其中,这慕容家就是最出名的一家。慕容辅的三儿子钟情于张三娘子美貌,屡次三番求父亲让自己娶她为妻,即便张三娘子大了他七岁。    慕容辅拗不过儿子,便带着儿子去张家提亲了。当时,慕容辅为了能全了儿子的心愿,主动提出一个诗对的游戏规则,就是他让儿子写一首诗,让张若菡对一首,两家人来判断高下,若是儿子赢了,希望张子寿能答应这门亲事。他对儿子的文采很是有自信,想着张三娘子虽号称才女,与儿子的文采也当在伯仲间。就算赢了,文无第一,凭他三寸不烂之舌,也能把坏的说成好的,张子寿总该卖他几分薄面。结果儿子的诗被张三娘子甩了一整条朱雀街,慕容辅碰了一鼻子灰,带着儿子狼狈退去,再不提亲事,从此对张若菡十分忌惮。    此事当时被长安百姓传作笑谈,真是让慕容辅老脸丢尽。今日慕容辅与张若菡不期而遇,那尴尬的姿态,让一旁知道内情的秦臻憋笑憋得十分辛苦。心道这慕容老小子,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再说沈绥,虽是男子,年纪也不轻了,到现在也不娶妻,他看着都挺着急的,若是让人怀疑他有龙阳之好,那可就不好了。    咦?是没有龙阳之好的吧,眼前浮现沈绥那无双美姿容,面白无须,隐有女子之秀美,秦臻心里咯噔一下,觉得有些不踏实,改日得探问探问。    这厢秦臻正胡思乱想,那厢张若菡已经带着无涯穿过回廊,大雄宝殿已看不见,她放缓了脚步,略有气喘,面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红晕,她轻轻抿了抿唇,乌黑的瞳眸中敛着浓浓的笑意。    身后无涯开口了,疑惑道:    “三娘……”唤了一声,她却不知该不该继续问了。    “怎么有话只说一半?”张若菡平复了一下情绪,语调有些悠扬,似是心情很好。    “您为何要撒谎骗那沈绥?”见娘子似乎心情不错,无涯便大胆问道。    “我怎得撒谎了?”张若菡居然不承认。    “三娘!”无涯急了,道:“千鹤虽然确实是替您去法门寺看老主持了,但是老主持不是身体好转了吗?千鹤过些日子也要回来了,她书信里写得很明白啊。可是您为何要骗沈绥,说老主持不行了……出家人不打诳语,您这般诅咒老主持,他老人家可得被您气死了。”    张若菡眉毛一挑,道:“无涯,我是出家人吗?”    无涯:“……”    张若菡收起了逗弄无涯的心思,道:“好了,我撒谎固然不对,但也是有我的道理的,这个沈绥,身上有很多谜团,或许与那个人有关。我若不采取一些非常手段,是试探不出来的。”    那个人?哪个人?无涯一头雾水。    “无涯,你可知我们刚才那番对话中,他已然露出了破绽?”    “咦?哪里露出破绽了?”无涯好奇道。    张若菡解释道:“我问他,我们是否曾见过面。他却直接回答,他自小不长于长安,只有十年前曾来长安赴考,询问我是否是曾于十年前在长安见过。这代表着,他很清楚,我自幼至今就几乎未曾离开过长安。然而若他与我第一次见面,之前不了解我,又为何知道这一点呢?他又怎么知道,我们或许不是在长安,而是在其他地方碰过面?因此我判断,他必然对我的情况很是了解,这非常的可疑。”    无涯听罢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赞道:“三娘,您太聪明了!连沈绥这种聪明人在您面前都露了马脚。”    露马脚吗?是他故意的,还是我试探出来的,尚未可知呢。张若菡心想。    “无涯,你要做好准备,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要与这位‘雪刀明断’沈翊麾打交道了。”张若菡轻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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