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东西是要与朋友分享的,洪衍武也懂得这一点,那么苏联画报他自然要拿给陈力泉看。况且这玩意放在家里也是颗“定时炸弹”,要被父母发现可了不得的。于是,洪衍武就把画报塞进书包带到了学校里。
在无人的体育器材室里,陈力泉初次看到了画报。当时他脸都红了,他把书举得高高的,却只敢打开一道缝。这让洪衍武看着直起急,他就急赤白脸地抢回来,彻底打开后再故意塞到陈力泉的面前,硬逼着他大大方方地瞅。
可即使是这样,那也是经历了不少次反复“拉锯”的练习,才使得陈力泉克服了心虚,逐渐敢于正视。而从此,这里也就顺理成章成了俩孩子藏画报的秘密据点。每一天当中,他们总会时不时跑到这里看看画报。
但通常情况下,看不了多大会工夫,俩人便会拿那些光屁股的人开始调侃。洪衍武断定外国人无论男女都爱耍流氓,而陈力泉会说他们在开光腚会,这样拉屎撒尿倒是省事。然后两个孩子就会一起大笑外国人的没羞没臊,如畜类一般不知廉耻。
其实,从这里也可以看出,这俩孩子对这件事之所以如此热衷,倒也不是他们真觉得这些图画有多么耐看,多么有趣。更主要的,倒是“做大人不让做的事”,这种行为本身就具有一种极其神秘的吸引力。甚至远远要比公园的游乐场,比那些秋千、浪木、转椅、滑梯更刺激,更有意思。
可说到这里,咱们还得补充一句。事实上那本画报只是1947年原俄罗斯皇家美术学院更名为列宾列宁格勒绘画雕塑建筑学院时,学院特别印制的几位俄罗斯知名美术大师的人体写生纪念画册。其中既有油画,也有素描,却压根就没有半点儿“流氓”色彩在其中。
倘若诸位故去的俄罗斯美术大师地下有知,在这俩土得掉渣的野小子的眼里,这些艺术作品竟然变成了一种让人脸红心跳的冲击,和秘不示人的隐晦。想必在棺材里也会无奈地唉声叹气吧。
总之,这俩孩子自从干了这件极为“禁忌”的事,便开始变得害怕与常显璋见面了。因为每当常显璋询问他们的读书心得,他们就总会觉得有些心虚,从而不敢抬头与老师对视。而由于心怀鬼胎,又想保住这个秘密,他们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刻意维持低调,结果就连去常家看书的次数都少了。
要知道,倒霉事的到来就往往总会选择人们警惕性最差的时候,而高速公路上最大的危险往往也是在司机长期凝视一条笔直的高速路,感到最为麻木困倦之时。
正因为常显璋最近把心思全系在了班主任的身上,对两个孩子身上的反常毫无察觉,所以他也就丧失了最后能规避厄运的机会。而这一场灾祸,也就半似偶然半似必然地发生了……
那一次,洪衍武和陈力泉像往常一样,在中午时候悄悄溜进了学校的体育器材室,正当他们再次拿出画报,打算一起欣赏“光眼子”外国人的时候,不料却被来放杂物的工宣队长胡二奎给撞了个正着。
这个胡二奎有小三十岁的年纪,长得又黑又壮的,还没说上个媳妇。那么自然,他一看到画报的图画,就像发现了宝贝一样俩眼直放光。他当即便堵住了俩孩子,一把就从他们手里抢过了画报。
可别看这小子嘴上说这本书属于黄色范畴,不能出现在小孩子手里,得没收。但他才刚一把画报拿到手里,便拿眼睛贪婪地扫了起来。却没想到这么一翻,又发现全是俄文,这下,他眼睛更亮了。接着他就说这件事儿涉及到苏修,是件很严肃的政治问题,必须马上要把画报问题上报。
俩孩子虽然不太了解其中利害,但一听这话还是被吓坏了。不过陈力泉总跟着陈德元去煤厂,自然是认得胡二奎的,他当下便一口一个“叔叔”地叫,恳求胡二奎看在自己父亲的面子上放他们一马。而洪衍武也自然而然耍起了小聪明,一口咬定是大街上捡来的,与他们毫不相干。
也不知究竟是因为被陈力泉的几声“叔叔”叫得心软,还是不愿意和洪衍武的瞎话较真,反正胡二奎假模假样地思虑了一阵,便高举轻放,答应只罚他们在器材室里打扫卫生。还说如果一个小时后检查能通过,这件事便算就此揭过了。这不禁让俩孩子松了一口气,他们马上就积极相应,加倍卖力地干起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