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衍武的新班主任常老师,本名叫常显璋。
实际上,他并不只是个普通的小学语文老师,因为他原本是个在十五中带初中毕业班的语文老师。
那就有人要问了,说京城第十五中学可是重点中学啊,他又为什么来半步桥小学教屁事不懂的毛孩子呢?
这话还得说到家庭出身上来,原来常显璋出生于一个教师家庭,他的父亲本来是玄武区教育局的副局长,母亲同样是在师大附中教语文的高级教师,而他自己也是个打小就品学兼优的好孩子。
特别是自幼受到母亲熏陶,他的语文课成绩非常之好,在小学时就曾几度拿过全市作文比赛的第一名。
不过,由于父亲不想让他过于依赖母亲的护佑,所以“小升初”时,他便没有报考母亲任教的师大附中,而是以双百的成绩考上了第十五中学。三年后的中考,他又同样以全区第二名的好成绩考上了本校高中。
按理说,像他这样的学生应该是个上大学的好苗子。但可惜了的是,他上高中那年是一九五七年。
就在那一年,他的父亲因为给上级提意见被打成了“老右”,而母亲也因此受到了牵连,陪着父亲一起下放到“五七干校”劳改去了。那么自然,一旦家庭出身出了问题,他想考大学的理想也就沦为一场华丽的气泡了。
应该说,常显璋的情况和洪衍武的大哥其实有些类似。只不过他可比洪衍争要清醒的多。他早就看出了局势的苗头,所以高中毕业时他根本没参加高考,而是依仗非同一般的语文水平,非常明智地听从了十五中校长的意见,留校当了一名初中语文组的教师。
而后面发生的事,无疑证明了他选择的正确。因为与他境况类似的同学,在高考发榜后发现竟然无一考中,甚至有些不服输的在今后的几年继续参加高考,仍然屡屡落榜,最终也只能分配到一个不怎么吃香的工作。
有人去了远郊区县的小厂做力工,还有人分到了玻璃店去当拉玻璃的学徒工,甚至还有人被分到了澡堂子学修脚,或被分到环卫局去收垃圾箱或是抽大粪的。与这些同学相比,他每天还能与笔墨纸张打交道,已经算是最好的着落了。
常显章很知足,工作认真,对老教师和校领导也很尊重。同时因为年龄的原因,他又没架子,与学生们也能做很好的沟通,很受学生们的欢迎。只可惜,这种恬淡安逸的生活最终还是在一九六六年结束了。
当年的情况不必细说,若不是因为常显璋在学生中间人缘非常之好,有几个号称“四大金刚”的“横主儿”片刻不离身地护着他,就凭他的出身,恐怕也会像校长那样首先被打倒在地,再被踩上“一万只脚”的。
不过,常显璋实在是个能避祸趋福的聪明人,从学校受到“运动”冲击的第一天起,他就本能地察觉到了一种即将来临的巨大危险。于是经过一番苦苦思索,很快他就作出了一个果断决定,马上转校去教小学。
他的想法很简单,那些为他保驾的学生每天像这样连上厕所都不离地跟着他,时间一长毕竟不是事。再说了,如果革命形势变得猛烈了,护不住他了又该怎样?
可如果他去了小学,那就好的多了,毕竟最能闹的是半大小子,小学生即便动手,也狠不到哪儿去,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
就这样,常显璋在几个学生的帮助之下,申请很快获得了学校“总部”的批准,拿到了盖着红彤彤大印的介绍信。
在当时,由于“革命”组织满天飞,凭此信件,虽无正式名份,可半步桥小学也不敢拒收他。自此,他便在这所小学待了下来,并顺利地躲过了各种“运动”的冲击,一直平安任教至今。
其实从本质上而言,常显璋天生就不是个热衷政治和名利的人。相反的是,他爱好广泛、兴趣众多,不仅喜欢读书、音乐、美术、溜冰,甚至还会摄影、洗照片和自制矿石收音机。
当时的社会上各种派系名目繁多,什么“卫卫红”、“东方红”、“向太阳”、“主义兵”、“红造司”、“好派”、“P派”等等等等,不一而足。而对于像他这样的人也有个专门的派系名词来区分,那就是“逍遥派”。
只不过按照常显章自己的话来说,由于“逍遥派”要在运动之前混进大学才够资格,所以像他这样的应该用另一个名词来称谓——“飘派”。
从这一点出发,我们大致便可以猜到,常显章其实对在半步桥小学任教的几年,还是相当满意的。因为这里不仅工作轻,政治学习也少,再加上休学的一年和寒暑假期,可以让他有充足的时间来满足自己的诸多爱好。
只不过,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像这种万分惬意,悠然自得的日子竟然几乎被洪衍武给毁了。
说真的,他还从没遇到过像洪衍武这么小就“闹起来没个边儿”的学生呢。这不,这小子才分到他班级的第二天,就又上演了一出鸡飞狗跳的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