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奇了。一个就咬了一口,凑到一块也不够一整个,你妈怎么这么心疼……”
没辙,这俩孩子还没上学,算出这种糊涂账是常有的事。但确凿无疑的是,偷桃儿案最后还是陈力泉来扛刀,洪衍武又把自己择得很干净。
但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人一旦折腾过了火,哪怕再隐秘的恶行也得曝光。很快,洪衍武就因为一件事,把他幕后蛊惑者的丑恶嘴脸暴露无遗。
怎么回事呢?
这事儿要说起来也挺有意思。
大家都知道,那会儿的京城几乎都是平房,而胡同儿里的孩子,平日里偷枣偷杏偷葡萄偷桑葚,谁也少不了登墙上房的本事。所以在没想出淘气新花样的时候,洪衍武也把自己怎么上房,怎么饶世界去冒险的经验,拿来跟陈力泉一通臭显。
其实,洪衍武所说的这个“饶世界”,不过附近这几条胡同儿。所谓的冒险经历,也不过是偷摘人家果子的时候,他仗着腿脚麻利,躲过了几次飞来的板砖。
但无论事实怎样,却架不住这小子能吹。经过一番从话匣子里学来的艺术加工,他把自己夸大成了高来高走,夜间独行,双手打镖,双手接镖,一口单刀,甩头一子,独探连环套的飞贼!
男孩子都有江湖梦。陈力泉听着迷了,自然也很想尝试一下。只是他自己寻了半天,也找不到一架梯子来让他体验一次。
还得说天底下就没有难得住洪衍武的事儿。这小子为了帮陈力泉一把,就从陈家的窗台下找来个不用的高花架子,搁在了陈家屋后的矮墙边。
接着,他亲自带着陈力泉攀花架子,只需三下就上了墙。而上了墙也就是上了房,下边的路擎着走就行了。
陈力泉是初次上房,开始还有些紧张,趴在房基上不敢动,就像只大壁虎。
后来在洪衍武的攒掇和鼓励下,她逐渐地敢从一间房转到另一间了。
再后来熟练了,胆子又大了些,便开始从房檐跨到院墙上。
结果没出三天,他在房上,就让洪衍武训练得如走平地般地利索。
上过房的孩子都知道,房顶的世界与平地绝不相同。而且那会儿的平房是一片连着一片,脚不挨地,能从这条胡同蹿到那条胡同去,所以在房上藏猫猫远比在地上藏猫猫过瘾。
无论是藏还是找,那份新奇,那分兴奋,那份出其不意,那份柳暗花明,都让人终生难忘,简直妙不可言。
后来,洪衍武因见陈力泉逐渐在房上已行动自如,便又开始传授他最为得意的享受心得——上房的时候,最好还要夹个破凉席,带上一壶凉开水,再捎几本小人书才好。
那天赶上了八月节,而俩孩子正是这么做的。
他们在房顶的树荫下一躺,小凉风一吹,翻着小人书,再灌上两口凉白开,那舒坦,甭提了。所以直到天将擦黑,他们也一点不想下来。
可叫唤的肚子终归还是要解决的,洪衍武不知怎的灵机一动,说要回家去拿几块“自来白”(京城特有的廉价月饼,馅料仅为冰糖、桂花、青红丝)带上房吃。
陈力泉这时大概给饿迷糊了,脑子就没转过来。他压根就不想想洪衍武说话办事有多不靠谱,不仅二话没说同意了,还保证会一直等着洪衍武,绝不自己回家单吃。
结果洪衍武就这么下去了,陈力泉则被一个人丢在房顶上。
天越来越黑,圆月爬上了天。陈力泉一个人在房上头待得很无聊,加上肚子饿,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结果泉子妈一直等不到儿子回家吃饭,急眼了。她还以为陈力泉让拍花子的给拍了去,根本没顾上吃饭,就拉着陈德元一起上街去找。
而这时候,洪衍武这缺德东西,可正在自己家里捧着一碗打卤面大吃大嚼呢。
原来今天过节,家里难得打回牙祭,他回来一闻见香味儿就只顾得上吃了,压根忘了房上的陈力泉。直到陈德元两口子寻到洪家来问,这个没心没肺的吃货才想起了自己的承诺。
在洪禄承恨其不争的怒视下,他这才恋恋不舍放下了吃食,丧眉耷眼地头前带路,回去找房上的陈力泉。
破天荒的,那天陈力泉从房上下来没有挨打。
但洪禄承却勃然大怒,不仅摔了洪衍武的饭碗,把他那份打卤面全喂了狗,还狠狠教训了他一顿,骂他背信弃义毫无廉耻,把朋友独自留下挨饿,根本不配吃饭。
而王蕴琳也只能哀声叹气,看着儿子在中秋节挨饿,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