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衍武还真不是大言不惭、光说不练,就在王蕴琳给洪禄承抚着胸口顺气的工夫。这小子一边往屋外走就一边开始解纽扣,随走随脱,那叫一个利索,脱得更是十分彻底,连裤衩全扒下来了。当他走到门口一开门时,身上已经一丝不挂。
洪禄承和王蕴琳还在发懵,就见这小子居然一步跨进了当院儿,接着就隔着门朝屋里头喊,“爸爸唉,我站多久合适啊?”
怎么生了这么个不知廉耻的浑的鲁儿!
洪禄承的脑仁腾地一下就疼起来,一赌气也嚷了一嗓子,“你给我站到天黑,只要能看见人,你就不许回来。”嚷完他就立马摔门进了里屋,理也不理了。
洪禄承这是下了狠心要恶治洪衍武一回了,可洪衍武却一点不忸怩,对他那不便之处更是一点儿不遮挡。就跟门神似的站在洪家大门口,任凭街坊四邻们往来看稀罕。
这小子可是光溜溜地从东屋出来的,那时候院里还没搭小房,是个大空场,天气也不冷。真是把各屋里的嫂子婶子们都看直了眼儿了。没多久,院里便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邻居,甚至还有西院的人家听说了赶过来的。原来大家一听说洪家出了新鲜事儿,光天化日下把儿子扒光了往外轰,谁都愿意跑来参观西洋景儿。没的说,这种匪夷所思的奇观有谁见过?浪里白条一样的洪三爷可不是随时能见的。
就在这么一个历史性的时刻,福儒里东西两院的洪家四邻,人人都很充分地饱览了“老家贼”的风采。毫不遮掩的光着屁溜儿,一张五抹六道的小花脸,鼻涕耷拉着,腆着脸乐着。而且这小子是个人来疯,一见人多,他竟还摆出个***打虎上山的架势,嘴里还有板有眼地唱起来了。
“杜鲁门吊儿郎当,美国鬼子破军装,拖着瘸腿,扛着破枪,晃荡一步放一枪……”
一副破锣嗓子嚎得山响,整个院子里都跟着嗡嗡回声。要说这声音实在是难听,可在场的却偏有人捧场,立时就有好事起哄的叫起好来,还有更多的人在捂着嘴儿偷乐。
洪禄承在屋里听见这动静哪儿还坐得住?赶快就出了屋。等他再出来的时候,只听洪衍武已经亮着嗓儿在跟着大伙儿细说分明了。
“各位大爷伯伯,婶子大妈,我是身后头老洪家的儿子,叫洪衍武,我爸爸是洪禄承,头号资本家,他不光剥削劳动人民,还把亲儿子往屋外面撵,不给吃来不给穿,还跟我说天不黑不许我回家……”
洪禄承亲眼看着围观的人们把惊异、怜悯和幸灾乐祸的目光齐齐集中在光着**子的洪衍武身上,他只感觉热血上涌,脸似火烧。
这小子这么这样的混帐和无耻。他竟然全然不顾全家人的脸面,可着劲儿地给洪家散德行!
洪家已经谈不上有一点儿尊严了。眼前发生的一切,是洪家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现眼,那是把脸丢到大街上的无可挽回。
洪禄承被气的簌簌发抖,忽然间,就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不知是血还是气涌上了头。
随即,在家门口,在暴怒下,他这个秉性柔和的人破天荒的像老虎一样吼出声儿。
“混帐!你给我滚进来!”
这一声儿立时惊动全场,院里的人们无疑都被吓了一跳,纷纷转头看来。
大家都知晓洪禄承的为人,而从不肯惹事发火的人若一旦发怒,才更加的瘆人。于是,没人再说话了。在众人的屏气无声中,所有嘈杂统统消失。
不过,对于洪禄承的怒火,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当回事。比如院里光屁股的那位,就还跟没事人似的,丝毫不为所动。这小子照旧恬不知耻地龇牙咧嘴,还在一心一意地琢磨怎么出洋相,好继续杵他亲爹的心窝子,丢他爸爸的人。
洪禄承见儿子如此怠惰的样子,不禁在羞愤中闭上了眼,打心眼里为自己感到悲哀。
多少人在看洪家的笑话?又有多少人指着洪家大门嘻嘻哈哈?而这个孽障毫无尴尬、不以为然,他这个当爹的却反而要满脸通红、羞愧难当。
不行,必须现在就把儿子叫回来,这是他所能承受的羞辱底线。
想到这儿,洪禄承睁开眼,在羞恼下连连催促,“滚、滚、快滚回家去!”
邻居们都看出洪禄承是真气急了,不少人一起相劝,要洪衍武赶紧回家去,别惹爸爸生气。可“老家贼”却偏偏不吝,楞说是已经说好了的,天还没黑,他还要再晾晾。
邻居们一见这场面,面面相觑下也谁都不言语了。他们现在也没有办法,只能任事情自然发展了。不过,每个人可都想看看洪禄承能否下台,也就是这出光**子的戏如何才能收场。
就在父子僵持的时候,还真是多亏了洪禄承的妻子明智。王蕴琳一见闹得太不成样,拿着条找出来的毯子忙不迭地从屋里奔出来,不容分说,直接将洪衍武裹住了往家里扯。
洪衍武可是摸准了母亲的脾气,此时更趁机故意蹦着高的喊,“妈,天可没黑呢。是你硬把我拉进来的,可不是我自个儿要回来的。”
要说“老家贼”忒不是个东西,这小子趾高气扬、得意洋洋不说,还故意得便宜卖乖地气人。这混球在经过他爸爸的身边时,竟然很不屑地哼了一声。这可让洪禄承的脸全灰了,他被气得捂着胸口直喘。甚至眼框子一黑,差点没栽倒。
这是个什么破儿子?怎么是这么个性情?
逆子!
自此之后,洪禄承是彻底拿“老家贼”没了办法。而日日见着洪衍武,除了唉声叹气也再没有个好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