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 文殊春秋正在纳闷的, 却见相易又身残志坚地想站起来。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将剑慢慢地抽出来, 抵在地上, 身子都跟一团烂泥似的了, 就还非得站起来。
他撩起垂到面前的白发,闷闷道。
“等一下……你带我一块去。”
文殊春秋惊诧地瞅了他一眼, 总觉得相折棠在某些方面确实是一个奇迹, 要说当年屈居这人之下,也未必是全然地服气, 不然也辜负了自己的少年意气,今朝一看, 这人还真是……找死找得相当无畏无惧。
光这份气势就让人, 怪害怕的。
他忍不住伸出手扶了一把这位老人家,“你还能站起来?”
相易脸色的确只剩一片苍白了, “有什么站不起来的, 我——”
旁边的宦青看不下去了,伸出手劈了相易一个手刀,这老祖宗身子一软才睡了过去。
文殊春秋摸了一把星盘,若有所思地抬起眸子看着宦青道, “他也就不防备你。”
青衫少年垂着眼眸, 不太敢动相易,只望着文殊春秋,回想了一遍之前相易所说的, 自然也明白了什么。
“他就是什么都喜欢扛起来……我知道他为什么要下去,你记住,那裂缝里除了他的七骨三筋和一个俊秀青年,应当还有一件旧衣,那件旧衣你一定要帮忙拿回来。”
文殊春秋眨了眨眼睛,道,“好罢,我这便走一趟。”
他纵身一跃,悄然贴着深渊飞下。
深渊罡风依旧,然而里面浓雾竟然散开了许多,之前在此轰轰的雷声也具然消失了,生门与死门果然已开,东极天渊怕是真塌了——
文殊春秋博览群书,倒有些不以为意,文殊一脉的藏书阁网罗天下大事记,他是当今这世上极少得知东极天渊来路去路的人之一。
东极天渊的终结自然也在他的打算之内。
那道夹缝果然隐秘得很,文殊春秋往里面望了两眼,只觉得一片深幽。
他沉默地望了一眼这条裂缝,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抬头望了一眼天渊之避,忽地嘴角扬起了三分。
原来是这个地方啊……这里位处生门与死门的交界口,难怪——
他手拨星盘,骨如竹节的白瘦手指慢慢调动着星盘,星盘上指针嗡嗡想起。
相折棠没有骗他,他的骨头的确在里面。
他侧身钻了进去。
这夹缝隐隐有流风,他手指一捻,一颗微小的淡色星辰模样的珠子凝在他的指间,将这片地方照的一览无遗,蓬荜生辉。
他浸出灵力,很快找到了相易口中那个比他高几分,俊个几百倍的“小孩”。
那青年一身焦,原本的衣服颜色皆看不清楚了,正躺坐在那里,额头冒出了许多虚汗,脸色……黑了吧唧的。
文殊春秋左看右看了半天,觉得这孩子似乎刚被雷劈过,想从这张脸色中看出英俊两个字,也的确有点困难。
不过他很快将注意力转开了,这个少年自然没什么好在意的,更在意的自然是……他的目光落在青年的对面,那是半截人骨,以躯干的脊柱为中心,稀稀拉拉地吊在一块,上面还缠着一段段的筋肉。
这骨头是活的,上面的气息流转,似是从那人身上刚刚被扒下来……文殊春秋一眼就看出来了。
相折棠的七骨三筋,文殊春秋一根根地数过去,数到最后竟觉得有些痛了。
当然会痛,就这么生生挖下来,怎么可能不痛。
那当初被生生挖下来的时候,相折棠那个时候……在想什么呢?
文殊春秋眸子深了一些,但他倒是果断得很,伸出长袖一坤,将这具传闻中的七骨三筋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自己的虚之袖里。
他这袖子暗藏玄机,刻了虚空的符咒,能藏数十丈长宽的东西,那七骨三筋本虽然不小,乍进袖口却像是进了无底洞似的,一去就没影了。
放好了骨头,他叹了口气,又接着星辰光辉向旁边望去,果真最里面,有一件发旧的青色长衣。
青色长衣上隐约有些血迹,更多的却是厚厚的灰尘,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文殊春秋将这条青色长衣展了开来,打量了一下,发现这应当是个身量不算矮小的男人。
可是只有一条长衣,空空荡荡,里面什么也没有。
文殊春秋盯着这件长衫看了一会儿,像是透过这条长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同样把衣服放进了袖子里,然后再一次地将目光放在这青年身上。
人和方才那两样东西不同,可装不进他的袖子里,人是活物,进不了那虚空里,而七骨三筋纵然再灵气四溢,也还属于物的范畴。
文殊春秋有些犯难,只好打算将这青年背起来,忽地,他又是一愣,拍了拍青年的衣服,发现上面不知道谁用血画了一串咒符在他的衣襟上。
这符咒歪歪扭扭的,但是气儿很通,不是什么瞎画的咒,文殊春秋也略同符咒,画咒讲究的是一个通气儿,才引得动灵力。
这串咒符没有画完,若是旁人看到这么诡谲的咒符定然只会轻蹙眉头,文殊春秋却不一样,他顺着这道符咒看了半天,才发现这是一道忘符。
这是谁画的?
文殊春秋蹙眉,伸出手碰上了青年的衣襟,不碰倒还好,一碰忽的三魂去了七魄。
这青年身上的灵气,着实熟悉——
文殊春秋顾不得其他,他的灵心星盘果然一阵大亮,光芒如炸,瞬时是得出了那个命数。
这青年,端的是一个极刚极正之气。
所谓天命之人。
文殊春秋忽地叹了口气,文殊一脉等了这么多年的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今天到底是什么好日子?
话是这么说,文殊春秋却没见得那么开心。
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在那道忘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