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注册并不意味着制造,事实上,直到1969年1月1日,美国境内的汽车才被强制要求注册车辆识别号码,也就是说,有很大一部分的车辆,自走下流水线到送进废车场,都没有获得过编号。但即便如此,00000000000003921的编码,也是世间罕有的珍贵。
“很多人把GTO重新打造的这种车称为复刻(replica)。”艾瑞卡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把银色的钥匙,它比那些打开小保险箱的钥匙大不了多少,柄身上镌刻的不是法拉利,而是“都灵,2689”。
“但是,韩先生,我与奥加拉的全体同仁,更愿意称它是复生(revival)。请您摊开手掌。”艾瑞卡将钥匙轻柔地放置在韩易的掌心,一字一句地说道,“想象他是一位1962年的绅士,青春过、健壮过、衰老过,甚至死亡过。经历过完整的轮回,现在,他以熟悉却崭新的身姿站在你面前。”
“Say hello to chassis 2689GT。”
“Damn,she"s good。”瑞恩-奥康纳完完整整地听到了艾瑞卡的整段叙述,他把右手握成拳,放在嘴边,看向贾马尔-米勒,“看起来她可以卖出任何想要卖出的东西。”
想要记住这一系列的参数与故事已经不是一件易事,要知道,整个奥加拉奇珍异品无算,对一辆车的了如指掌,便可以窥见她在专业领域的用心程度。
更何况,她并不只是简单地在销售一个产品而已,她是真正把握买家心理的高手。对于汽车和房产这样的大宗消费品来说,低端产品讲发展前景聊未来,比如韩易买的那辆福特翼虎,销售重复最多的话术就是“福特在二手车市场贬值率最低”,因为现在它能讲的故事实在不多。中端产品说现状谈性价比,对于中产阶级来说,把握当前的机会才是最要紧的事。而高端产品需要说的,是历史、是荣誉,也是底蕴。
只需要给顾客撩开时光的纱帘,带他瞥见一眼这些顶级玩物过往的风华就足够了。
他与它未来的故事,自己会在心里描绘补足。
“艾瑞卡-施罗尔,奥加拉的金牌销售。Instagram和YouTube加在一起快五万粉丝了,发布的都是试驾和测评类的视频。”贾马尔-米勒点点头,对于这位棕发姑娘,他的眼神里只有钦佩。这个世界上不缺用容貌与身材换取销售额的人,事实上,在美国的服务行业,这是一个被默认的通行规则。且不提I-10高速公路沿线大大小小的绅士俱乐部,也不说直接把卖点写在服务生制服上的Hooter"s,就算是寻常的餐馆,不也是按照颜值的高低决定小费的多少吗?
但这一标准显然在艾瑞卡身上不适用,她是真正对汽车工业了如指掌的行家里手。全身上下一套整齐的斯特拉-麦卡特尼黑色女士西服套装,再加上一双全无浮华之气的吉米-周棕色短跟皮鞋,她的服饰语言,翻译成人类可以听懂的语言就是:
除了职业,一切免谈。
对于随时能用容貌变现,而且变不少现的艾瑞卡-施罗尔来说,这一点难能可贵。
当然,话说回来,韩易也没有半分购车之外的其他心思。提供商品、购买服务,这是人类社会最正常不过的行为,如果每次消费都认为自己获得了予取予求的权力,那这个人的精神世界未免也太空乏了一些。
不是女权主义,甚至谈不上与性别权益挂钩。事实上,韩易不反对以色侍人,无论男女。切开表面的道德外衣看本质,不管是追求爱侣还是纯粹的交易,说到底总是与金钱脱不开干系。很少有感情经得起债务的重压,也极少有人在万两黄金面前保持本心。在某些场合与情形下直截了当地摊开条件,双方各取所需,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说句不好听的,借真爱的名义道德绑架,比用富兰克林和林肯满足世俗的欲望,能高尚到哪儿去?
韩易只是觉得,很多时候,砍掉一些欲求的藤蔓,反而会得到更多的满足感。
比如此时。
男人的快乐分很多种,韩易正在体验他从未经历过的一种。
他乡遇故知。
归根究底,韩易是一个迷失方向的时空旅人,形单影只地生存在这个无比熟悉,但又异常陌生的新世界。除了灵魂之外的所有物质表象,都是全新的。
一如面前这辆罗素红的法拉利250 GT SWB。
它经历过初生时直面世界的稚嫩与好奇,改装厂精心打磨中的忍耐与蛰伏,勒芒赛道上率先冲线引得万人欢呼的光荣与梦想,当然,还有纽黑文一万多个寂静黑夜里的凄凉与孤寂。
现在,它再次站在了第一英里的起跑线上,看似一切都变了,实际上什么都未曾改变。
它和自己一样,都是这个世界的……
穿越者。
“艾瑞卡,麻烦你再为我准备一份合同。”
韩易握住钥匙的柄身,感受着浮凸金属外壳上传来的冰凉触感,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我要带它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