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人的感觉和英俊、帅气这些形容词完全搭不上关系,这并不是说他五官不端正,而是信秀的武将风范太过霸气凌人。
他眉眼间似乎锁着浓浓战意与杀气,五官每一项都尽显阳刚硬朗之气,是家臣们敬仰与衷心追随的主君。
信秀在居守屋跟前站定脚步,将手中执着的火枪一把抛给对方。
“这么难使用的东西,在战争里派不上用场。”
他为这场交易一锤定音。
“如此昂贵的东西,操作还得经过好几个步骤,我们家不买这种所谓的新式武器。”
“大人!”
居守屋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信秀已然转身,在重臣们的簇拥下正准备跨上廊道。
就在这时,一股“咚咚咚”的跑动声,从远及近、越来越大声地传了过来。
信长像一阵猛拂的烈风般从廊道狂奔而来。
刚赶到城主府邸的他,恰好听到了信秀试射火枪的那声轰鸣,当即兴奋得拔腿狂奔。
他跑到土田夫人身边,连看也没看母亲一眼,就径自跳进庭院。
政秀慌忙迎上前去,一把拦腰挡住了他。
“少主!”
“怎么了?”
“不是告诉过你到末森城来要着装得体吗?怎么又穿成这个样子!”
“爷爷好啰嗦啊!我这么穿很舒服,为什么非得照着别人喜好着装不可?”
“这种装扮会让主公和夫人不高兴,请你马上更衣!”
政秀的顾虑确实很有理由:
与一袭湖蓝色得体着装的弟弟信行不同,今天出现在信秀与重臣们面前的信长,依然穿着裸露出半边臂膀的小袖,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朝上绑在头顶正中央,随便拿个夹子便束着了。
兄弟俩从外形到气质均形成径渭分明的对比,政秀担心重臣们的心会因此更偏向信行。
然而信长却一点都没把政秀的担忧放在心上,两只手雀跃地抓着政秀的手臂,直挺挺地盯着他微笑地发出询问。
“爷爷,我知道了。不过刚才那是什么声音?该不会是火枪的声音吧?”
“……是。”
政秀不得不勉为其难地回答。
他才说了一个字,信长便莫名地兴奋燥动起来,也顾不上向父亲信秀行礼,便一眼瞅到了居守屋放在地上的那箱火枪。
“呃,这就是火枪吗?!”
他从中干脆俐落地取出一枝火枪,敏锐地发现正单膝跪地的居守屋,便直接向对方走了过去。
“你就是带着火枪过来推销的商人吧?这火枪该怎么用?”
“是!像这样子点燃火绳,拔开火栓、拉正面的扳机,开枪时要把……”
居守屋还没把教学的话说完,信长便迫不及待地跃跃欲试了。
他乍一扣动扳机,子弹便立时激射而出,将土田夫人面前放着水果的案台给击得四分五裂。
这突如其来的轰鸣、以及瞬间碎裂的案台,完全将具有名门之女风范的土田夫人给吓得花容失色,她连尖叫都来不及发出,就愕然瘫倒在地。
信行立即起身,快速跑到她身边,将她温柔地扶了起来:“母亲,没事吧?”
以林秀贞、权六、林通具为首的重臣们,也纷纷关切地向她跑了过去:“夫人,您还好吧?”
赶到土田夫人身边的林秀贞,转头对信长正色喝问:“少主,你是想吓死夫人吗?”
无论是吓瘫在地的土田夫人,还是喝问自己的林秀贞,信长似乎统统都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他视线中只有捧在自己手里的火枪。
“厉害、实在厉害啊!”
他笑眯眯地注视着火枪说,像凝望着心爱的少女那般,上下仔细审视与打量着火枪。
被信行扶起的土田夫人,惊魂未定之余,立刻将满腔怒火发泄在信长身上:“信长!你一来就准备谋杀母亲吗?!”
她一边喝斥,一边威严地重重拍了拍木地板:“到这里来!到这里给我跪下道歉!”
可是信长连看也没看她一眼,就朝坐在廊道边沿的信秀跑了过去,在父亲面前蹲了下来,捧着火枪爱不释手地抚摸着。
“老爹,买下它们吧!这些东西能在瞬间把远距离的敌人给轰成稀巴烂啊!”
不过三十七岁的信秀,看起来远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得多,由于长年征战沙场的缘故,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可说是从头到脚都焕发出阳刚的男性魅力。
但对这样一个身居高位的父亲,信长居然毫不在乎地直接将他唤作“老爹”,和总毕恭毕敬地称呼信秀为“父亲”的弟弟信行,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
“我不会买洋枪。”
“什么?为什么不会买?”
“这东西步骤太繁琐了,要清理引火孔和火药池、要倒引药,要把嘴里含着的子弹从枪口处装入,还得点火绳……没做完这堆步骤前,早被冲到跟前的敌人斩首了。”
“可它能在很远的距离就击倒敌人啊,而且我刚刚无意射出的那一枪看起来威力很大。”
“不尽然。”信秀摇了摇头,“远程攻击就意味着命中率很低,也就适合拿来玩射靶游戏。”
“老爹你……”
从短短几句交谈里,信长就迅速判断出信秀的决定不会再作任何更改。
他也没有去说服信秀的闲情和打算,马上就把目光移向继续单膝跪地的居守屋。
“喂,商人!”
“是!”
“我喜欢,我买!”
他就这样大喇喇当着坐在廊道边沿的信秀面前站了起来,仍旧用指尖温柔地抚摸着手里的火枪,径直朝着居守屋走去。
“马上将这些火枪送去那古野城,这些我都要了。”
这两句话一出,举座皆惊。
父亲信秀才刚否定了这些火枪作为新式武器的价值,信长接着就公开表态自己要购买,在重臣们眼里,就简直就等同于公开和父亲唱反调了。
政秀忙不迭跟在信长身后劝阻:“少主……”
不过信长此时已听不进他的任何话,只是兴高采烈地俯身触摸着箱子里的其它火枪。
他看着它们的眼神,比看到绝代佳人还要动情。
“那么少主,付款方面……”
“多少钱?”
“每五十支五百贯钱,这次我刚好带了五十支过来,少主是打算现在支付、还是等把火枪运到那古野城后再付呢?”
“嗯,五百贯。”
信长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嘴唇微启,相当认真地望向居守屋,不过他接下来的这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可是我没那么多钱。”
坐在一旁的首席辅佐家臣林秀贞额头都布满了黑线,不满地念叨着:“明明没钱,却还说什么送到那古野城、要买什么火枪啊……”
信长置若罔闻地从林秀贞面前跑过,带动的夏风都拂乱了对方的发丝,然后他在那个信秀用以试射的稻草人面前驻足。
信长一下就看到了稻草人胸甲上被子弹击穿的洞口,眼里刹时发出了光,还眼神复杂地将右手食指探了进去。
“喂,商人,你叫什么名字?”
“是,在下居守屋达也。”
“居守屋啊,你想不想当奉行?我聘用你当那古野城的奉行吧,把城町经济的拓展交给你管。”
“奉行?!小、小人吗?!少主要让小人当奉行吗?!”
居守屋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嘴巴张得老大,甚至半晌之后还合不起来。
战国时代,士农工商各司其职、各安其分,维系着社会的运转,其中商人虽然经济优渥,地位相较武士却仍天差地别。
武士属于统治者,垄断时政和军事、职位世袭,而商人属于被统治者,见到武士得要避开让道、甚至下跪行礼。
而且由于各大诸候均实行重农抑商之策,商人就算赚到再多钱也无法摆脱低下的社会地位,整个日本社会就正依靠着这套等级制度在运行。
信长无所顾忌地推翻武家社会里赖以稳定的等级秩序,他这种做法看在重臣们和土田夫人眼里,可谓石破天惊的叛逆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