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啊,实在是太复杂的动物。
人性,也只有在水落下去后,才如同水中石头般真正显露出来。
张居正在位时,大权独揽,连皇帝都惧他三分,更何况朝廷中的官员。
可在他死后,皇帝一翻脸,那些清算揭发、落井下石的,却多是张居正提拔重用的大臣。
而之前跟张居正不和,或是不对付、有冲突的大臣,却敢于冒着触怒皇帝的危险,为张居正辩解,使其免于被开棺鞭尸。
几十年后,却是这么一个被你打断腿,还差点弄死的家伙,为给你平反而奔走奔号。
张居正啊,若是地下有灵,不知你该作何想?
邹元标啊,你要是早有这样的感悟,当年又何苦屁股开花、腿打折,差点丢了性命?
朱由校心中感慨,听着刘若愚念那《和衷疏》,也渐渐明白了邹元标的心路历程。
邹元标仕途坎坷,先得罪张居正,谪戍六年;张居正死后被召回,任吏科给事中;慈宁宫失火,他疏改革,触犯了神宗,再次遭到贬谪。
居家讲学三十年,邹元标于明光宗即位后,被征召为大理寺卿,后又被提拔为刑部右侍郎。
几十年远离朝堂,再回来时,邹元标看到的却是朝内党派纷争,大臣各怀偏见,勾心斗角,争执不休。
他不由怀念起万历新政时朝堂的勃勃生机,认为张居正虽有缺点,却是治国能臣,于国家有大功。
也是出于对拉帮结派、党同伐异的厌恶,邹元标才的这道《和衷谏疏》。
“今日国事,皆二十年诸臣酝酿所成。往者不以进贤让能为事,日锢贤逐能,而言事者又不降心平气,专务分门立户。臣谓今日急务,惟朝臣和衷而已。”
“朝臣和,天地之和自应。向之论人论事者,各怀偏见,偏生迷,迷生执,执而为我,不复知有人,祸且移于国。”
“今与诸臣约,论一人当惟公惟平,毋轻摇笔端,论一事当惩前虑后,毋轻试耳食,以天下万世之心,衡天下万世之人与事,则议论公,而国家自享安静和平之福……”
如果你能年轻十岁,并有这样的感悟,朕当重用于你啊!
朱由校为之惋惜嗟叹,恐怕连邹元标自己也没有想到,与他有直接关系的东林党会变成这个德性吧?
和衷共济,惟公惟平,如果真能那样,朕也不必费心劳神,整肃朝堂了。
不管怎样,今天的早朝不错,不争不吵,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三个不要命的大犟种的离开,也为下一步的清除打下了基础。
杨涟、左光斗,朱由校在后世读书时,曾学过有关他们的课文。铁骨铮铮,宁死不屈,当时真是敬佩之极。
现在直面真人,感情依然复杂。
与那些道貌岸然、表里不一的东林党人相比,这是两个异类,是为了信念粉身碎骨都不惧怕的磊落君子。
当然,偏激执拗也是他们的缺点,为之不惜牺牲的信念也未必全部正确。
但朱由校不杀他们,忠贞孤介的大犟种,很稀有,还是活在世时不时地给朕添点堵吧!
万马齐喑究可哀!朕整肃朝政,是为国为民,可不想朝中下变成那副暮气沉沉的死样。
………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