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小的刺史,安得我跪?”
这话一说出口,公堂上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很精彩。
在唐朝,刺史可是封疆大吏,幽州刺史又是上州刺史,寻常人说他官小,还真是挺胆大的。
大部分人都觉得这胖老头疯了,那被骂了的刺史,也微微惊了一下,心里也直嘀咕,但他还是摇头晃脑地端起架子,毕竟他是封疆大吏,总不能因为对方骂了两句就露怯。
“哼,你死到临头竟然还敢出言不逊!”
“死到临头?”狄公背着身,淡定自若,语气里带着些许揶揄,“大人说此话,还为时尚早吧。”
刺史往前走了两步,刚好走到狄公的身边,带着不知谁给他的勇气,也用着大差不差的语气说道:“难道,你还能逃出我的掌心?哼!”
他们两人一应一答,明里暗里都在针锋相对。
这方谦狂妄自大、鱼肉乡里,在距离神都遥远的幽州当土皇帝太久,久到了已经忘记自己姓什么了。
而那胖胖的身影,此时依旧面带微笑,不过,他早已气场全开,成竹在胸,他冷笑了两声,质问道:
“你的掌心有多大,你的权力有多大?是谁赋予你的权力,让你如此虐待生民,欺压百姓?我等何罪,竟遭无端地捆绑殴打?你身为刺史,在公堂之上不问是非曲直,竟然恶言相加,说什么死到临头……呵呵,我看,是你这官儿做到头了吧!”
被堵着嘴在地上绑严实了的李艾,也不禁在心里为狄公拍手叫好。
瞅瞅,瞅瞅!
李艾自问自己是骂不出这么有水平的话语的。
嗯,可得学学,以后用得着,排比、反问,加上四字词语和成语连着用,下次骂人咱也这么来。
这时,那刺史已经走回了公堂最上首的桌案前。
被人挤兑这么多句话,不管谁听来,这心里都不会好受,那刺史现在也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了,但他到底也是做了这封疆大吏许多年的人物,暂且压下了火气。
他知道自己必须上桌案、升了堂,走公堂的程序,才能治对方于死地,起码不能落人口实。
于是,这刺史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好一张如簧的巧嘴呀,等一会儿大刑之下你就会知道,什么叫死到临头!”
“呵呵呵……”
站立在公堂正中,位于刺史桌案下首第一人的胖胖身影,只回应了对方一小段轻蔑不屑的笑声。
这一笑,倒让那狗官现在已经是怒不可遏了,嘴角面皮都开始颤抖起来,他忍了又忍,才坐在了桌案后方,缓了两秒,单等惊堂木一拍,应声大喝道:
“大胆刁民,见到本官竟敢不跪!在此巧言令色、大言炎炎,本官先定你一个藐视公堂之罪!来啊!”
“在!”
公堂上,那些披着衙役皮的鹰犬们都应了一声。
“给我拉下去,重大五十大板!”
“是!”
衙役们突然间一拥而上,就要把那胖胖的身影给捉了去。
然而,狄公四十年宦海沉浮、治案严明,换来这一身文胆,岂容尔等宵小如此近身?
“谁敢造次!”
文喝一声,霸气绝伦,霎时间,这些之前还嚣张跋扈的刺史府衙役们,一个个都噤若寒蝉,腿肚子都开始打颤颤。
“还,还不上前!”
那狗官刺史也被胖胖身影的这声断喝给吓住了,说出来的这句话不仅破了音,还露了怯,颤抖的话语里,藏着的是他那早已没了底气的恐惧。
二人同朝为官,如今一见,高下立判。
他这个狗官刺史是领头的,他都开始心里犯怵,就更不要说堂下的这些小喽啰了。
在那狗官连声催促之后,还是有几个不怕死的鹰犬往前走了两步,结果……
“嗯?”
一声长哼,再次吓住了周遭之人。
狄公威武!
这时,那个身穿深绿色官服的老官员,在那刺史的耳边低语道:“大人,此人颇有来历,慎重。”
嘿,还要你说?单凭自身气场就能吓退场间诸人,这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吗?
这时,那刺史狗官现在也从刚刚的惊惧中缓了过来,一挥手,让堂间诸人都退了下去,然后色厉内荏道:“若不是司马替你求情,此时你早就皮开肉绽!”
得,又是一个装傻充愣的货色,就连在一边早就吓得浑身打颤的陆大有和陆小凤这兄妹俩都能看出来,现在场内的主动权早就已经不是你说了算的。
李艾拿脑袋拱了拱身边小凤的脚丫,给这小姑娘吓了一跳,但也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
李艾见到对方回头看过来,就晃荡了下被反绑的双手,示意对方给他解开。
但这姑娘朝着他眨巴了下眼睛,一直盯着他看,就是没有任何动作。
嘿,你这妹子咋这么没眼力见儿呢!趁着人家注意力都在别处,赶紧帮忙松绑啊!
李艾急了,努力地又晃荡了两下双手。
这时候小姑娘好像才明白过来,她轻盈地蹲下身,伸手把李艾翻了过来,借着那些衙役背影的掩护,给李艾解绳子。
也不知道那个官军是咋弄的,给李艾绑的时候这结儿勒得贼紧,小凤似乎力气小,废了很大力气都没能给他解开。
这时,堂上又传来了狗官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何方人士,做何营生,到幽州何干?给我从实招来!”
这话一问出口,不仅是小凤的动作停了,就连李艾也轱甬了起来,瞪着眼巴望着。
要来了吗?
就只见那胖胖的身影,手背身后,轻笑了一声,不急不缓,不卑不亢,淡定自若,轻重有方地说道:
“在下姓狄,名仁杰,并州人士,官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加黜置使兼幽州大都督,奉旨钦差提调幽州一切军政要务。”
“啊!?”
那狗官一下子就被吓傻了,脸色瞬间变白。
而虎敬晖则神气地双手叉腰站在狄公身后,骄傲地昂着脑袋。
小凤似乎是根本不知道狄公这官职到底有多高,她听完以后,就把李艾从坐着的姿态给按成侧卧,继续尝试着给李艾解绑。
这妹子的力气其实是不小的。
话说,你们家不是小连子村的么?被封山以后天天吃野菜,你哥陆大有那么胖也就算了,你这力气咋还这么大呢?
而且……你有这力气居然半天解不开绳子?!
就在李艾自心里吐槽小凤力气的时候,堂上又传来动静了。
“啪!”
又是惊堂木的一声。
但这一声不知道是不是李艾的错觉,他感觉这一下惊堂木,根本就没发出多大声响。
“大胆刁民,竟敢冒充钦差,真是罪不容诛!”
这狗官依旧不死心,居然还敢追究冒充钦差的罪责……
诶?等会儿,这老小子阴啊!
前面说的是死到临头,这会儿就变成罪不容诛了是吧!
你这狗官也开始讲武周律法了?
李艾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对方在公堂之上这么一说,今天这码事儿就算给他定了性——他是不知道堂下这位是钦差,之前一切的举动全都算无心之举,后面赔罪就是,哪怕狄公是真的钦差,他只要这么一说,也不能再治他死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