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谈衣也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了。
怎么可能不走呢?沐之弦看着路上行色匆匆面目模湖的人们,迎面吹来雨后湿冷的空气,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慢慢地坐了下来。
昨天晚上,他一定很凶吧。那么黑的夜里,那么冰冷的雨水里,谈衣却一个人被他关在门外。他努力地解释,他却什么也听不进去。
沐之弦艰难地回忆昨晚的一切,有些心慌地发现,他好像还说了很多伤人的话,他无法想象,谈衣那时有多失望,又有多伤心。
可是昨天晚上,他头痛得想发疯,又嫉妒得没有理智,他怎么敢打开门,怎么敢让他靠近他身边。
他害怕伤害到他,也害怕谈衣会害怕那样的自己。而且,那个金发碧眼的吸血鬼,他亲眼看到他们那么亲密的样子,即使一万次告诉自己要冷静,他却也根本无法不在意。
在那一刻,他终于清清楚楚地看清了自己的内心,他根本忍受不了谈衣和别人有任何牵扯。就算像谈衣说的,那是假的……他也一样没法忍受!无论是真的还是假的,他只想要谈衣属于他一个人。
那时的他既愤怒又嫉妒,还被血液的痛苦纠缠,变得几乎完全不像他自己。失去了理智,没有了冷静,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怎么能和别人那么亲密!怎么可以和别人距离那么近,而那个男人,他分明根本不怀好意!
沐之弦伏下身,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有点狼狈地承认自己的幼稚。承认吧,其实他就是自私的,他根本舍不得把谈衣分给任何人,他希望他的眼里只有他,身边也只有他,他所有的愤怒、质问,都只是因为,他真的很害怕失去他。
可是,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应该先听听他解释的啊。清醒以后,沐之弦整个人都被浓浓的后悔笼罩。
谈衣很少接触人类,本来就单纯。他从前又表现地那么排斥他,他会没有安全感,会想要想方设法让自己“更喜欢他”,却被那个吸血鬼给骗了,也是很有可能的。
吸血鬼原本就肮脏狡诈,只有谈衣是不一样的。
沐之弦越想越觉得昨晚的自己实在罪无可恕,他甚至开始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他早已习惯了一个人,一向不会讨好别人,也不会关心别人,这样的他,谈衣又怎么能得到安全感。
他现在会在哪里呢?会不会还在偷偷地哭?会不会还在悄悄地难过?他会不会……再也不来找他了?
沐之弦有点憔悴似的,英挺的眉目间流露出略微的迷茫,怔怔看着从屋檐滚落墙角的水珠,心头是一种永远也不会诉诸于口的思念与不知所措,他既想见他,又害怕真的见到他,他不想理他,他该怎么办?
只有这一刻,由于家庭变故而过早成熟的少年才变得像十几岁的男孩一样,也有了年轻的烦恼与青涩,好像在一瞬间也更能理解了谈衣的行为,又是一阵前所未有的懊恼与愧疚涌上心头。
他很想他,想见他,想抱抱他,想说很多很多个“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伤心了,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不该不听你的解释。”
“对不起,不要不理我,我会受不了。”
可是,这个世界好像再也不想给他机会,让他把这些对不起说出口,一颗水晶球忽然咕噜噜地滚进视线。
沐之弦顿时警戒凝神,却发现水晶球上就倒映着他此刻正思念着的那个人——而他的旁边,却正好是那个金发碧眼的男人!
昨晚的妒火彷佛重新苏醒,沐之弦一动不动地盯着水晶球里的画面。
谈衣的半张脸被那个男人挡住,他的眼皮微合,纤长的睫毛如羽翼轻颤,彷佛不堪承受,却明显没有半点被迫与拒绝的意思。
沐之弦全身僵硬,雨后湿冷的空气钻入,丝丝嵌入骨缝,刹那间把他全身的温度都抽走,漆黑的眼眸重新卷起血色,水晶球瞬间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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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谈衣在最后一刻撇过脸,尹来特怔住。
谈衣的眼神恢复清明,慢慢站了起来,看着那双原本明亮的翡翠色眼眸渐渐暗澹,残忍而坚持地把话说完,“我已经有喜欢的人——”
“够了。”尹来特骤然转身,不想听他接下来的话,也不想让他看到他脸上的酸涩与落寞。他眼睫低垂,彷佛带着几不可察的祈求低声说,“先别说了,好吗?”
谈衣于是真的没有说话,尹来特松了一口气,却忽然感到一阵冰凉被塞到他手中。
绿盈盈的颜色美丽如翡翠,却比世界上所有的翡翠都更珍贵,那是他的本命石——世界上唯一,且仅有一颗,只会由吸血鬼送给他认定的新娘,代表着永恒的守护与誓言,直到吸血鬼漫无止境的一生走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