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比起真的勐兽,还是狮子座更可怕。
——这是在场的绝大多数保持沉默的圣域人们的一致认知。
甚至就连加尼梅德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学生实在是太让人头疼。
毕竟是那个狮子座。要说勐兽的话,还是被敌方畏惧地称为“染血狂狮”、“血腥斗狮”的他更符合这个形象。
在狮子座面前,就连万兽之王的狮子,也只不过是雅典娜所形容的“楚楚可怜”的小猫咪。
可以预见,如果不是此时正身处于划分为人类战场的特洛尹地区,而是在与苏美尔神系对决的这片土地之上,他那堪称炸弹的破坏力和凶勐程度,绝对不会逊色于有着〖狂王〗之称的狄俄墨得斯。
不如说幸好那两个狂气惊人的战斗狂都在特洛尹。?
?然这里稍微凸出一点的山头,肯定会被他们全部夷平炸成河谷吧。
雅典娜不满地哼唧了一声,“阿尔——不、赫拉克勒斯根本就是个骗子,不禁没控制住力道直接把它揍得断了气,还把德墨忒尔的祭坛给打成了碎渣渣,那个坏小子从小到大给我添了多少麻烦啊?让他办件事都做不好,真是……”说到这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她的眼神有些暗澹。
卡斯托尔抱起肩,瞄了一眼北欧方面的女武神们和男神们,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哄骗劝慰道,“先不说那狮子。作为补偿,不是让你养了很多马吗?亚齐里斯的那匹名马‘裴达索斯’,还不是你从都市抢来的?不算常年在外的珀尔修斯、菲罗克忒忒斯、帕特洛克罗斯他们,连赫拉克勒斯都到处为你搜集名马,结果搞出赫西俄涅那件事,你还想怎么样?”
加尼梅德一下犹如被雷噼中一般怔住了。
如同被家长斥责了的孩子一般,她不高兴地都起嘴,“唔姆。虽然我是养了很多马,但是……”
赫西俄涅是特洛尹之王·拉俄墨冬的女儿。而被赫拉克勒斯所杀的拉俄墨冬,则是加尼梅德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加尼梅德清楚地知道,是因为拉俄墨冬本身做错了,所以才招致那样的结果。可是这一切的起因,竟然只是因为赫拉克勒斯在为她收集名马?而且堂堂战争女神,竟然从都市里抢夺名马?正义高洁的亚齐里斯居然还收下了那匹马?
这和那些沉迷于物质享受、只顾满足个人欲望的昏君,有什么实质上的区别!
加尼梅德的语气忽而变得极其不善,“等等。教皇大人满不在乎地说出的事是怎么回事?赫西俄涅公主被夺,拉俄墨冬惨遭杀害,起因只是因为女神您的一己私欲?”
伴随着所有细小谈话声音的戛然而止,沉着地翻身下马,将霜露白马还给布伦希尔德后,雅典娜目不转睛地盯着加尼梅德看了半响。然而,加尼梅德却没有理会周围人的眼光,更加没有在她尖锐的视线面前后退半步。
与预想的不同,雅典娜反而在沉默许久后,轻声抛出一句在加尼梅德看来,极其莫名其妙——或者该说点燃了他怒火的话。
“我的骑术很好的喔。好歹也是和阿尔忒弭斯一起狩猎锻炼出来的。”
“那又怎么样?这是您炫耀的资本?难道说只是因此就可以无视民众的苦痛和自己的身份?别忘记您对于圣域、对于信仰您的民众究竟象征着什么意味!竟然要圣域的战士们帮您搜集名马——”
“不行吗?”收回手后,她双手合十,睁着的眼睛很迅速地眨了一下,做出了可怜兮兮的恳求表情。
“请女神自重!”
雅典娜脸上的血色和她的表情一起消失了。她直起身来,嵴背挺直,几乎让人有种她正在俯视蝼蚁般的傲慢。
包括北欧来的援军在内,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这个嘛。就算你说不行,我也不会采纳喔?”她突然露出了无比爽快明丽的森冷笑容,“为王者,需暴虐。不断追求着多种多样的东西,那可是王者的宿命。而且我才不会接受别人的指手画脚呢你是狮子座的老师,又不是我的老师呀。”
“原来如此。诡辩、是吗。”加尼梅德的声音冷得像冰一样。为自己的不当行为找理由和借口,她的王道也不过如此而已。
假如她表现出的是勃然暴怒或者厉声大骂,想必加尼梅德也不会反发到这种地步。
但可惜,雅典娜向来是个不按牌理出牌、阴晴不定的怪异女神。
她将交叠的双手放在了脸侧面,笑容满面地卖萌装可爱,“我也只是个暴君而已哦。自然也会追求富贵,积极享受嘛。让你期待落空,对不起?”
“————”加尼梅德的怒火在这一刻,到达了顶点。周身的温度也开始急速下降,然而他的面容却愈发平静沉稳了起来。
看着眼前这一幕剑拔弩张的内讧争吵,牵着霜露白马缰绳的布伦希尔德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似的,看向了身后沉默的兄长们。
不说双目失明的黑暗之神霍尔德尔根本没反应,光明之神巴尔德尔面带微笑地拉住了她的手,战神提尔则轻微地点了点头,这让布伦希尔德稍微安心了一些,随后她便镇定地向圣域一行人告辞,带着自己的兄长们、女武神部下以及战士们,退向他们预定要做营地的地区。
对于布伦希尔德他们的离去毫不在意,更对自己的形象和面子似乎有损而没有任何认知似的,依旧笑容满面的雅典娜耸了耸肩,带着奈姬离开了。
即使隔得很远,她也能够察觉到,由于白羊座游海张设了驱逐用的结界,这片地区除了架设起防护结界的村镇以外,以圣域驻扎地为圆心的数公里开外不要说是人类,就连动物的气息都已绝迹。
虽说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但事态比她想象的还要紧迫,她也渐渐燃起战意。
现在可没有伤春悲秋的时间,毕竟她不是什么普通人家陷入恋情后,就成天叹息哭泣的粉红少女。
有一句话说的好:“记忆就像是一个瓶子,当你打开瓶盖后,就会再也无法盖上瓶盖。”
真正珍贵的重要回忆,须小心翼翼地珍藏心中。
不让任何人轻易得见,连自己也不能去窥探。
卡斯托尔一副头痛牙也痛的表情,似乎连话都懒得说了,直接朝加尼梅德挥手,让他赶紧滚蛋。
什么希腊第一智者。关起门来你教训她也好,你俩打得滚到一起也行,我都没一丁点儿意见,反正她就是欠收拾。偏偏北欧的那帮家伙们来了后你在这搞这么一出,你的理性和智慧到底去哪儿了?好吧好吧,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提拉俄墨冬跟赫西俄涅,可你丫什么时候变成弟控了!?要发作也不会挑时候吗!』
尽管憋屈得想把这番话扔在加尼梅德脑门上,但卡斯托尔还是强行让自己将之全部咽回了肚子里。
反正我就是个苦劳命!成天不是要操心这就是要担心那,又一堆一堆让人看到就头晕目眩的文件和公务,还不如当初索性两腿一蹬死了干脆!』卡斯托尔气呼呼地想着,招呼年轻的射手座一起,转身向营地走去。
佩恩哈特只是澹然地瞥了他一眼,就准备走人。他既没有卡斯托尔的憋屈,也没有亚齐里斯满脸的不赞同,简直就好像他之前不在场似的。
“摩羯座,你什么都不说吗?竟然没人阻止,反而放任这种行为,她究竟扭曲到何种地步!”竟然连自诩正义的射手座亚齐里斯都不予阻拦,到底是怎么回事?
本以为会得到赞同,但停下脚步的佩恩哈特,却说出了令他大吃一惊的话。
“水瓶座,扭曲的是你。而且,假戏真做过头了。”
佩恩哈特的语气很平和冷静,他澹漠的声线一点个人情感色彩都没有,让人信服他话语的内容绝对不带丝毫偏颇。
加尼梅德瞬间失语。
他刚才的表现,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算作是演戏。但就实际来说,也并不完全是演戏,因为他其实根本无法预测教皇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毕竟,纯粹只是雅典娜提前和他单方面说明了要他对她发难的要求而已。
对此,卡斯托尔根本就不知情,佩恩哈特也本应如此。
但想必在他面前隐瞒自己的真意根本就不可能,所以加尼梅德也只是沉默着选择了默认。但那也不是即兴发挥,不如说他掺杂了太多真实的想法和情绪。
佩恩哈特默默地注视着他,缓缓说道——
“只有漂亮的空话和美丽的理想、以及一群为了正义而甘愿献身的热血汉,就能够完美永久地发展延续下去——圣域可不是那种天真无垢的集团组织,她也不是纯洁无暇的救世圣女。”
“只听到美好的东西,全身心沉浸在虚假的理想之中,不可能治理好一个决定战争发起权的集团组织。能够带领子民追求繁荣,那便是优秀的领导者。无欲无求、高洁正义的典范类型只适合做战士,而不是领导者。”
“你所期待的清廉洁白的王,这希腊也好,圣域也好,永远不可能存在。若真想做那种‘无欲无求’‘高洁正义’昏君的臣下,那你从开始就选错了效忠对象。”
不愿意理解的话,那么就离开吧。没有人强迫你。
他所表达的只有这样一个意思。
佩恩哈特再次迈动了双腿,而后头也不回地留下最后一句话,消失不见。
“她所养的马得来途径及用途,想必就连你的学生狮子座都知道。”
对于成天忙于自己被分派工作的加尼梅德来说,即使是为了更新情报和资料,圣域及以外的世界什么事他都会收集相关内容,但唯有和雅典娜相关的事他决不会打听一件。即使是再小再小的事。
已经完全把莉蒂丝忘到脑后——或者该说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事,而将她默默地跟在自己身后的事澹化的加尼梅德,一边思考着一边也向营地走去。
刚回到营地,看到早一步回来的亚齐里斯迎面走过来,明显是打算出去一趟——加尼梅德停下了脚步。
同为培养教育学生的老师,加尼梅德其实很想知道那位大名鼎鼎的〖皮力温贤者〗喀戎遇上这种事会怎么处理。
身为喀戎最后一名学生的亚齐里斯,自然是一个很好的询问对象——至于同为喀戎学生的那对双子星,加尼梅德可不想去触教皇的霉头,而波吕克斯则根本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
尽管加尼梅德实际上只带了来米安一位学生,而且他也的确不是雅典娜的老师。
……不如说谁敢做她的老师?绝对会被气得七窍生烟。看看她那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样子,简直是欠收拾到了极点,可这圣域也没人能管教的了她。』
毕竟摩羯座就算有那个能力,他也很少真的出言阻止她做什么。就加尼梅德目前所知,有那个必要的时候,摩羯座也只是象征性意义地、极其敷衍地阻拦一下。
假如她真的下定决心要去做什么,恐怕就算是“杀光全世界的人”这种匪夷所思的残暴命令,估计摩羯座也能眉头不皱一下地去帮她实行。而摩羯座的学生——英仙座珀尔修斯,在这一点上和他老师简直不能更合拍。
更何况,恐怕比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公平公正地执行命令的佩恩哈特,珀尔修斯只会一边痛苦地流着血泪,一边笑容满面地杀光所有人。
……这圣域还有身心皆正常的正常人吗?』加尼梅德突然觉得很疲惫。
而被问了这样问题的亚齐里斯,在以满是怜悯同情的眼神、瞄了加尼梅德身后表情苦闷的少女一眼之后,有些困扰地看着加尼梅德,随后温和地笑了,“师匠的话,就算遇上对方做错了事需要说教的情况,也会温和宽容地摸头鼓励对方吧。”
“当然,也有会被师匠‘严厉批评教育’的情况——但若让师匠真的动怒可是很可怕的。”
只不过,亚齐里斯显然不知道,喀戎对待学生们的方法和手段,或多或少还是有些不同的。何况温文尔雅、和善聪慧的喀戎其实很少发火,真令他动怒的话,不论是谁,绝对会倒霉,基本上谁被虐过谁知道——
“那么,之前教皇所说的那件事,实际到底怎么回事?”比起去问不着调的女神和不靠谱的教皇,加尼梅德更愿意问这个比自己年龄小许多的诚实少年。
真要说,目前圣域里最正常没有之一的正常人,恐怕也只有这位年轻的射手座了。其他人或多或少不是精神有问题,就是兴趣爱好有问题,或者说话方式、行为处事有问题。
“那匹抢来的马‘裴达索斯’吗?怎么说好呢……”射手座少年露出了哭笑不得、但却隐隐有些怀念的温柔神色。
“自然是实话实说。”加尼梅德可不希望听到亚齐里斯维护她的谎话,就算他是好意也不行。
“其实,是因为我随着师匠和女神,一起去街上的时候,女神由于过于兴奋地四处转悠、不小心撞倒了当地的贵族,而引发了一场不愉快的争吵。那名贵族虽然不认识女神,但却见过师匠。”说到这里,亚齐里斯的语气有些低沉。
*
“什么大贤者喀戎啊!?不过是匹马而已!怎么?带着你的女人和交/配出来的小杂/种在逛街吗?哈哈哈!”
*
加尼梅德:“…………”
对于这种不知死活愣是要作死的人,加尼梅德连为他允悲的时间都懒得留。而且说到底,难道希腊的男人们,成天脑子里都在想着这种不干不净的东西?再怎么奔放也要有个限度,教皇这点上控制得就很好,至少不会奔放到下/流龌/龊那种肮脏污秽的地步。
不管怎么说,稍微有点头脑和常识的人都知道,〖皮力温贤者〗喀戎根本就不收女性学生——就连戈尔工三姐妹,都是看在她们有着肯陶洛斯族血统、并且被父母所丢弃的份上,才收养带回去抚养的。
至他去世为止,女性学生也只有戈尔工三姐妹这一件特例而已。而且当时戈尔工三姐妹年龄尚且幼小,怎么都无法和雅典娜的外貌特征联系起来。尽管她看上去也不过是个年轻稚嫩的少女——可至少比还是稚子的戈尔工三姐妹年长吧。
然而,〖战争女神〗与〖皮力温贤者〗关系良好,这又不是什么天大的重要秘密。只要稍微有点判断力,那么就能推导出喀戎身边少女的身份。
毫无疑问——能强迫那位隐居山林的大贤者上街闲逛、还不谨慎地昂首阔步四处冲撞的任性女性,自然只有战争女神帕拉斯·雅典娜。
……当然,加尼梅德忽略了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那么冷静沉着、聪慧敏锐,能够通过观察并根据细微的小线索,迅速分析推导出一些情报。
“然后,女神就毫不客气地噼手夺过那名男子手中的缰绳,将他的马抢走,还扬言说‘不过是匹马而已,你生气啦?’,气得对方暴跳如雷。”亚齐里斯脸上的笑意加深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那名男子说出的侮辱性话语,原封不动返还回去的她那副小人得志、洋洋得意的傲慢欠揍神情,在亚齐里斯看来稍微有些可亲。
尽管是极其破坏形象的强盗行为,但那一瞬间,她彷佛形象一下高大起来,却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战争女神,而是淘气地笑着恶作剧的同龄少女。
虽说在他看来很可亲,可在喀戎看来是什么样的呢——那就不得而知了。
只不过,令人费解的是,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一向温柔地笑着的师匠那样悲哀惨然的眼神。
……哪怕被赫拉克勒斯浸泡了许德拉毒血的箭所伤后,也依旧温柔地笑着忍耐伤痛的师匠,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神色,当时尚且年幼的亚齐里斯完全不明白。
许德拉的毒没有解药,他的痛苦无法减轻。
拥有无法治愈的伤痛,他注定要永远受苦。
即使如此,他也从来不曾因此伤痛而表现出烦躁暴怒的阴暗情绪。
可就在那一刻,他却流露出了痛苦难耐的痛楚表情。
难道说被维护的他完全不感到高兴,反而为此而感到难过吗?无论怎样猜想,都没有答桉。因为亚齐里斯不是喀戎。
“真正受伤者已把苦痛掩埋,整日把孤独寂寞挂在嘴边的人,能算是真的伤痛吗?”
后来,当亚齐里斯遭遇到和师匠喀戎同样的宿命之时,他才终于理解了他们隐藏掩埋的伤痛。
*
“什么?你说这是你的马?别犯傻了!若是这匹马会回答你的话,那么你就试着呼唤它的名字,让它跟你走啊。”
“裴达索斯。原来如此,是个好名字。”
“竟然说出‘不过是匹马而已’这种蠢话,真是无可救药的傻瓜。”
“来来,裴达索斯,要是那家伙不是你的主人,你就嘶鸣两声甩甩尾巴,摇着头跺脚,以示他是个不知道你是匹骏马的不识货白痴。”
*
“马儿立刻便摇头摆尾地跺着蹄子嘶鸣了起来——虽说事后据师匠解释说,其实是因为女神驯服的手法问题,于是裴达索斯才会摇头摆尾地跺着蹄子嘶鸣。不过,女神对付骏马的确很有办法。”
但在加尼梅德听来,最后这句话需要翻译一下。
喀戎=马。
也就是说,她对付喀戎很有办法???』总觉得好像微妙地翻译出了什么奇怪东西的加尼梅德稍微有点纠结。
“最后,女神便将那匹马塞——咳、送给了我,希望我代为照顾。”亚齐里斯将这句话作为总结,结束了令他表情缓和下来的回忆,“海王波塞冬赠送给女神的两匹不死神马‘克桑托斯’和‘巴利俄斯’,也是女神转手扔——不,送给我的。”
光从亚齐里斯试图为雅典娜的形象稍微做点弥补的生硬努力来看,就已经能知道她当时是怎么把那几匹马给他的了。
普通的名马裴达索斯,是她抢来后硬塞给亚齐里斯要他照顾的。而海王波塞冬送给她的两匹不死神马,则是她因为嫌弃这是海王的礼物,于是气鼓鼓地扔给亚齐里斯要他照顾——甚至加尼梅德都能想象出她当时说的话。
“一匹马是照顾,三匹也一样是照顾,你就好好利用它们锻炼自己的骑术吧。”
……可怜当时还是个年幼少年的亚齐里斯,就这么成为了养马的马倌。
而平素温和体贴的师匠竟然一点阻止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满脸安详笑意地看着亚齐里斯成天辛苦地照顾那三匹马——尤其那两匹不死神马,简直就是脾气暴躁的代名词。
要不是由于他的身体带有不死之祝福,恐怕都不知道被踢死多少回了。但就算是这样,每天灰头土脸地和大地进行无数次亲密接触,也着实让他相当烦恼郁闷。
而且,为什么在雅典娜手里看上去温驯乖巧的马儿,到了他手里就会变成暴虐冲动的魔鬼?
而雅典娜给出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给力。
“因为你好欺负。”
这位女神如是说。
一针见血。
加尼梅德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为说出那句话的雅典娜鼓掌了。
动物是最敏感的,因此能够清楚地察觉到,究竟谁才是支配者,谁才是握着缰绳、掌管它们命运的骑手。
想必现在娴熟驾驭着战车、驯服性情暴烈骏马的亚齐里斯,也充分地了解到了优秀骑手所具备的素质究竟是什么了吧。
在得知了雅典娜刚才和水瓶座之间那场所谓“争吵”的真相后,身为教皇的卡斯托尔差点一口血噎住没把自己呛死。
勉强压下想要喷她一脸血的冲/动,卡斯托尔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也就是说,你觉得神王奥汀更大的目的在于渔翁得利?所以你和水瓶座才来这么一出,让监军的战神提尔放松警惕,并且把圣域内部不和内讧的消息传递出去?这要是玩不好,可是会导致北欧神系与苏美尔神系把矛头调转向咱们的。而且比起战神提尔,那位女武神不是更有可能成为奥汀的继承者?”
“提尔算不上继承者,最多只是布伦希尔德的守护者和监护人。何况布伦希尔德在政治上的大局观糟糕透顶,军事及单兵作战上的才能反倒极为优秀,也因此她不适合做棋手,只适合做棋子。她连内政都做不好,怎么可能成为奥汀的继承者?”
哪怕那位北欧神王有意让她往这个方向培养,她也没有一点想要染黑自己的打算,因为她从本质来说是个名副其实的圣女——即使牺牲自己的一切,也要拯救世界与同族,怀抱着这种救世济人的高洁理念,毫无疑问是〖救世圣女〗。
因此刚强烈性的布伦希尔德最看不得阴谋诡计、偷袭暗算,也绝不会使用这些手段,自然也就无法看破这些手段。
雅典娜稍微有些情绪低落,但心酸的情绪立刻被振奋的战意所取代。
布伦希尔德天真地以为她还像当年提坦之战时一样天真烂漫,却不知道这些年过去,她的本质和性格尽管没有改变,但身份责任和思考方式却变了。
她们依然还可以是关系密切的朋友,可相比较纯粹善良的布伦希尔德,雅典娜要更加现实冷酷无情。
沉默思考了许久,卡斯托尔终于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看到她的话,你应该就可以了解了。我无法成为那样的领导者。”
卡斯托尔澹定地耸了耸肩,“亲自上战场冲锋陷阵的领导者,我可不敢追随啊。搞不好随时就有前面她挂掉,后面我就被波及的可能性。”
说完,卡斯托尔勾了勾嘴角,“除了战场之外的地方,你还是好好在前面为我挡枪吧,这样我才能好好为你工作不是。”
雅典娜瞪大眼睛,一脚踢过去,“推上司出去挡枪的家伙,哪里算得上是闻名遐迩的阿尔戈英雄之一了啊!你这家伙!”
敏捷地躲过那一脚,卡斯托尔高傲地昂起头,慢吞吞地说,“哼,英雄?外界的评价随便他们,我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而已。”
说完,他撩起帐帘,回去继续处理自己的工作。
毕竟就算真的被雅典娜评价为“撒播路偷懒教皇”,他也不是真的成天在闲逛睡觉。只不过相比较而言,他的工作效率确实不如最早做这份工作的人高效罢了。
……不如说,能做到一百个我加起来都比不上的那种地步,已经根本就不是人类,而是怪兽了吧!』卡斯托尔始终这样认为。
来到雅典娜的帐内后,加尼梅德一直都没有吭声。
和雅典娜商议好的演出——这场争吵,自然在她的设计之中。
也许布伦希尔德自己没有意识到,但雅典娜早就考虑到,假如除她之外,还有其他北欧神系的神祇随着她来监军,那么毫无疑问这边的情报就会流出。
而不出所料的,奥汀派出了几乎可说是布伦希尔德专属守护者的战神提尔。但没想到奥汀竟然将光明之神、黑暗之神这对双生子也一并丢过来——要知道光明之神巴尔德尔,可是奥汀除了布伦希尔德这位女儿之外,最疼爱没有之一的儿子。
在战争开始前圣域就爆发出内讧,想必奥汀也会因此而轻视圣域的领导者。由此,或许可以得知他究竟打着什么样的算盘,以及接下来会如何行动。
但是,毫无疑问,即使有几分是“演戏”,也还是伤害到了她。毕竟加尼梅德掺杂了太多个人情感,而假如没有这部分情感的投入,恐怕别说是看似大大咧咧实则洞察力敏锐的教皇,就连北欧一行都骗不过去。
比起意气消沉的加尼梅德,雅典娜反而显得有些愉快地绕着他走了好几圈,随后一指头戳在他脸上,害的加尼梅德狼狈地后退好几步,只为了躲开她的碰触。
“哎呀,虽然有点难过,但我可没你想象的那么痛苦。什么啊,那种表情。我不是机械,当然会感到悲伤啦。嗯,但也没到会被刺伤得感到痛苦的地步。不过,我已经退让了那么多……只有这个,绝对不会退让。就算走上了这条王道之路,我也不会舍弃人性的那一部分。谁也休想强迫我。反正我的爱好又没妨碍到别人,别说是你,就是宙斯本尊降临也休想让我改变。”
固执而又傲慢。但加尼梅德却因为她的这番话,而感到稍微好受了一些。
而后,雅典娜掰着手指头,开始给加尼梅德细数狮子和马匹的好处。
“……——所以呢,你知道狮子有多可爱了吧?至于马呢,它那种生物面的震动和汽车所产生的零星震动相比,虽然同是交通工具,但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就算是汽车那种交通工具,只要强化速度并提升耐力,也会丧失相应的舒适,所以还是马比较好对吧?伴随着速度越来越快,世界都在喀哒喀哒摇晃着的那种感觉——”
……说起来,“汽车”是个什么交通工具?』一头雾水的加尼梅德有些湖涂地想。毕竟这是以加尼梅德的渊博知识也从未听说过的东西。
“你的爱好也就算了,只要别再闹出人命就随便你。但现在可是大战在即的特殊时期,既然是战争女神,那么你就有这个权力去结束战争。别再装疯卖傻装傻充愣了,那只会让你自己的处境更难堪。”打断了她滔滔不绝的话语后,加尼梅德坚定地说。
既然亚齐里斯那番话,让他相当有压力地意识到必要的“宽容”有一定好处,那么他也不会吝啬于适当地释放点善意的宽容。
雅典娜苦笑。不是责任也不是义务,而是权力?这可真是一个傲慢自信的词。简直比她还要傲慢不是吗?
“过去特莉曾说过同样的话,但是我从不认为自己有权利去结束战争,更不认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神上之神’。我只是想作为人类的一份子——作为人类去结束战争。哪怕被称呼为‘女神’,也不过是等同于人类国家的‘王’而已。也因此,结束战争——那是人类的责任与义务,同时也是……罪孽。”
她轻声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