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言来到了女孩的面前。女孩仰起脸看向他，表现的非常安静。

她先前的一切惶恐与不安，一切泪水与悲鸣，已经把她心的不甘与失望发泄殆尽。

“我是一个罪徒。”

女孩举起了一把早已准备好的匕首，将其平举到胸前，如同拿着一把十字架一样虔诚。

“陈晓先生，您不需要脏了自己的手。”

“您是一个好人。”

迷茫的羔羊最终没有追寻到答案，它温顺善良的天性，让它无法反抗命运的枷锁。

黑暗的地洞中，屠夫的利刃已经高举，而羔羊选择平静地接受，命运赋予它的罪。

随着一道闪过的寒光，少女倒在了白色的花丛中。

红色的液体染红了花朵，又与花生长在的血肉融为了一体。

【系统提示，当前通关进度：11/11】

【恭喜您通关了（逆神线），您现在可以随时离开副本进行结算，也可以在副本里停留至多三天】

胡言没有在意系统的提示，只是愣愣地看着，这个叫狐灵的女孩为自己准备的墓地。

那些象征着纯洁、美好、幸运的花儿，在这一瞬间也开始枯萎了。花本来就不可能在黑暗的地洞里生存，这些花朵只是狐灵用她的力量“维生”的存在。

血肉的恶臭，遍地的鲜血，以及一大堆腐烂的花朵。这就是这个女孩的陪葬品。

但是，死去的女孩在脸上，却透出着一种虔诚而宁静的笑容。

胡言并没有受到诅咒，但是他此时却巴不得自己是个瞎子。眼前的宁静、美好而又冰冷的一幕，像一把正在温柔地剜着他的心脏的刀子。

他原先怎么也没想到，这最后一次与神灵代行者的作战，会是这样的一幕。

【“成为哲学家是一种莫大的荣耀，所有的哲学家都是自愿被牺牲的。”】

【“他们一定是自愿的。”】

这个女孩的死，也是她自愿的吗？其他神灵代行者的死，也是他们自愿的吗？

为了一个自由的明天，为了一个理想的未来……为了一个尚未确定的、虚无缥缈的目标，就能以这么荒诞的方式牺牲掉自己。

这简直……愚蠢。

他缓缓抬起头，在这个过程中，有一滴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了过去。

胡言有些意外。为什么他在哭？

他还以为，自己的泪水早就在那个黑暗的末世里流干了。

……

胡言抱着狐灵的尸体，走出了黑暗的地洞。

现在，游戏已经通关了。

他遵循着逆神线，见证了六个神灵代行者的死亡，也知晓了另外五个神灵代行者的死讯。

这些神灵带行者就如同一个个喷发出的火山，在一次极其短暂的爆发与炽热之后，就彻底沉寂下去，以一种种荒诞的姿态纷纷走向毁灭。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这种荒诞的，无意义的逆神，这种充斥着杀戮无辜的逆神……到头来，到底有什么意义？

胡言感觉眼前的世界几乎要颠倒了，地洞外的光线，甚至能够灼痛他的眼睛。

他跌跌撞撞地在乱石间走着，脚踝被乱石划出了好几道口子，但是他坚持住了没有摔倒，因为他怀里抱着狐灵。

怀中的狐灵神情恬静。要不是她脖颈上的伤痕，她此时的样子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胡言此时听觉已经完全恢复了，说话也完全没有了滞涩感。准确来说，进入副本以来，他头一次感觉五官都如此清晰。

也正是因为此，他能够感受到周围的安静。

太安静了。

就像所有人都死了一样。

明明不远处就是理想国的区域，但是先前这里的一切动静，似乎都没有惊动理想国里的人。

恍惚间胡言突然想起，之前系统发布过信息，所有玩家都可以去争夺理想国的【统治线】，能够必定达成最高通关评价。

或许，某个玩家已经争抢到了王座。此时那个人，正在志得意满地率领着理想国的力量，向着残弱的帝国发起最后的冲击。

明明神灵代行者全部都死亡了，神灵的阴影，似乎依然笼罩在这片大地上，人们也依旧在自相残杀。

“哈哈哈哈。”他笑了出来。

真荒唐啊。

他向这个世界发出了逆神的誓言，而此时这个荒诞的结果，就是世界给予他的回答。

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自外而来的玩家。他仿佛只是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一个普通的人。

胡言大声笑着，笑声越来越嘹亮，以至于都产生了回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陪着他一起笑。

直到笑到嗓子都发哑了，胡言才停住。

他找到一处种植着白色花儿的地方，轻轻地把狐灵的尸体放了下去。

女孩，躺在了她喜爱的花上。

她身上穿着的，不是黑暗女士的黑色衣服，而是洁白无瑕的裙子，显得无比纯洁美丽。

看着眼前的画面，胡言突然也产生了一股冲动。他也想倒在一片这样的花海里，让花海和时间陪着自己一起慢慢长眠。

但是他熄灭了这种想法。

世界游戏，不会允许他这样安逸。

“好累，好空虚。”

他进入理想国的时间太短了，很多重要的信息都没有搜集到，对很多细节也不甚了解。他想要深入了解现状的根源，此时也无从着手。

他好像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做。

“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在花海面前跪下了身，不知是因悲伤而遗憾，还是因忏悔而痛苦。

啪。

一本书从他的衣服里掉了出来，是他之前在图书馆里拿的书。胡言侧过头，看到书的封面被掀开了，露出了第一页上的一个奇怪公式。

『若斯奇亚等式』。

他的双目中突然有了色彩。

一个极其疯狂的念头划过他的脑海，并且被他立即牢牢抓住。

正常人要算出这个方程式，会需要将近一年的时间。但是老人计算的速度就快了很多，耗时只有几个月。

而他的精神力比老人还要强了很多倍。

他或许可以，在这三天的时间里计算出这个等式。

这个想法，绝对不是正常人所能产生的。但是胡言完全不在乎自己是否正常。

狐灵的爷爷，计算出了这个该死的式子，然后他就召唤出了神灵的真身。如果他也能计算出这个式子，是不是也可以召唤出神灵？

而召唤神灵的原因……他似乎已经找到了。

胡言没有犹豫，立马展开了对这个诡异方程的演算。

一开始的进展非常困难。这个式子极其难以理解，让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

但是渐渐地，计算这个式子的过程变得没有那么的枯燥，反而有些让人着迷。

方程内部结构的复杂程度，远超出他的预料，里面所涉及到的一些运算原理，连最专业的数学家也不一定能想到。

但是荒诞的事实就是，这个极其复杂的数学公式，实际上却并不需要人类掌握的数学知识去计算。胡言只是遵循着某种本能，居然就能一直推算下去。

第一天过去了，胡言根据自己取得的进展判断，他大概完成了16%的计算。与此同时，他的理智下跌了三点，变成了17。

第二天，进度推进到了49%，而胡言的理智也掉到了12点。

此时他的双目中已经塞满了血丝。这两天的时间里，他几乎连觉都没有睡。而且现在极低的理智值，让他在哪怕闭了眼睛之后，还是能看到各种幻象，根本睡不着。

唯二的休息，是在中途去理想国区域里找食物，因为身上的压缩饼干已经吃完了。

这个公式就如同一个黑洞一样，让人沉迷其中，而又对其怀有深深的恐惧，该说不愧是与神灵有关的东西。

唯一让他感到振奋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计算速度在提升。只要他最后一天再努力一些，还是有希望能够及时得出答案的。

【传说，数学家克鲁什蒂亚计算出了这个方程】

【他见到了神灵的真身，那潜行的、不可名状的混沌】

【神灵告诉了他世界的真相，与历史中的秘辛】

【当神灵在嗤笑中离开时，数学家用火焰焚尽了自己】

【他，是第一位神灵代行者。】

……

距离游戏结束还有一小时。

胡言成功把计算进度推进到了99%，还差最后一点，他就能够成功计算出答案了。而他的理智已经跌落至了可怜的五点。

但是，就在这时，他停了下来。

他召唤出了银匙之门。这最后一步，他需要在门后世界完成。

已经完成了那样大量的演算，胡言的精神力已经增加到了450。仅仅比较这个数值的话，现阶段的玩家没有一个能和他比肩的。

最后的这临门一脚，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难以迈出。胡言并没有遭遇什么很大的困难，很快就完成了最后一步的验算。

由于他不是什么数学家，也没有对这个结果产生什么很深的感触，只是感概，自己终于把这个式子算完了。

他环顾四周，发现周围依然是一片空白。

那些传说中，在此时会出现的“讥讽的嘲笑声”与“不可名状的混沌”，此刻都没有出现。

只是在前方的空中，出现了一个浸润在银白色辉光的身影。

胡言没有丝毫回避，与这个人影对视。

“真正的神灵，在三十年前就离开了。而你……也没必要再装下去了。”

胡言注视着对方。后者身上散发着让他熟悉的银光，有着一双和他一样是黑褐色，却又有银色的流光在旋转的眼睛。

银色的光辉消散，胡言看清楚了对方的面容，并没有感到多么惊讶。

【神灵对祂的第一任代行者说，祂已经厌倦去操纵这个世界】

【祂面带蛊惑性的笑容，向着克鲁什蒂亚递出祂的权柄。】

【但是，可怜的数学家拒绝了神灵的馈赠。他无法接受这一切，最终带着自己的一切归于烈火。】

“你是怎么猜到的。”神灵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