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的春雨下起来就是个没完没了,这几年一直都这样。
似牛毛般从空中飘落,给应天府穿上了白纱,让一切都朦朦胧胧,让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顾言从城墙上走下来,蹲到棚子底下拿着一根树棍戳着沾满黄泥的鞋底。
毛毛雨汇聚成水滴,一滴一滴地又从顾言的发梢滑落,到了这里顾言才明白一个道理,这差役活真是要命。
站在高处,放眼望去,在无数干活人的脸上看不到一个笑脸,大家机械的忙碌着,安安静静的如同在等待末日来临。
杜猛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小声的抱怨:“娘咧,真是要命,剩下的十多天怎么熬哦!”
顾言站起身,跺了跺脚:“现在别想这么多了,耽误了工期要杀头,真不知道这是哪个玩意想出来的主意。”
说罢就走出了棚子,从一旁的公鸡车上开始往下卸木柴,这是唐举人使了银子后刘捕头特意安排的‘轻松’活,干这个活儿的都是妇女和顾言这样半大的孩童。
顾言是这里的小头头,说白了就是一个管事。
他开始动手了,几个妇人也就木然的搭手,其中一个抱怨说:“这柴都是湿漉漉的,这两天一直下雨,怎么点的着。”
顾言麻利的忙碌着,闻言着对这人说道:“不要紧,咱们这里还有火,搁在一旁烘着就行。大家抓把劲,今儿天冷的厉害,一会儿没有个热汤暖身子散了汗会生病。咱们把火烧的大些,大家喝汤的时候可以烤烤身子,好暖和一下。”
杜猛呵呵一笑:“都是命,往年谁管你这些,只要把水烧热,米饭蒸熟就行。到了你这到奇了怪,你硬是把火烧的旺旺的,在这么搞下去那边捡柴的非要过来找你事儿不成!”
顾言苦笑着打个哈哈,也不知道这些官员怎么想的,明明可以让大家舒服些,可非要不给自己积德,嘴里骂,手上打,好像非要如此才能显示他高人一等地位。
这给的米也是,好好的非要搀一半沙土,喝个稀饭都能崩牙。
给的腌菜也是,不知道从哪里买的,黑乎乎的且泛着臭气,那味道能熏死人。
他娘的,明明就是睁一只眼闭只眼的事儿,明明就是多说一句话的事儿,非要这么折腾人,非要把人当作畜生使唤,真不是个东西。
没办法,顾言只能找人用簸箕去筛米里的沙土,找人把腌菜用清水不断的淘洗。
好在管理这些的菜米的管事是个贪财的鬼,顾言用娘留下的半贯钱跟这人打通了关系,在人少的时候可以去找他偷偷换点黑油,腌菜的质量也比别人的好一些。
顾言负责的是一百三十二名劳役的吃饭喝水问题,来的时候王彦特意让顾言换了长衫,不伦不类的,拖地沾泥也挺恶心。
当时还觉得王彦在瞎搞,但这百十名劳役见着顾言这身打扮,都一致认为顾言是个读书的相公,而且时时有个壮汉跟在他身后,所以顾言在这群人里说话很管用。
差役也是徭役,也可说是免费的劳工。
平日需要忙活自己的事情,等到被官府征召就需要服徭役了,有钱的可以使钱,没钱的就只能出力了,而且超过九成是没钱,建文这几年赋税又重,徭役又多,能有口吃的活着就算很不错了。
顾言来这半日已经打听到了不少消息,例如这个筛米的妇人看着是四五十的年岁,可实际她才三十出头。
为什么如此?
还不是繁重的体力活和日常的营养跟不上的缘故!
喝了一碗飘着油花的米汤,顾言才觉得身子暖和些,这里做大锅饭就是米菜一起煮,像粥又不是粥,不好看也不好吃,有点盐味而已,看着粘稠就是不顶饿,杜猛管这叫做-烫饭。
管事开始吆喝了,一声接着一声,一个管事叫罢,另一个接上,一会会儿,那难听的吆喝就绵延了数里的距离。
劳工浑身湿漉漉的从城墙上走下来,长发贴着面颊,嘴唇冻得发青,浑身发抖,一个个鬼一样的走进棚子,找个地儿,悄无声息的蹲在那里,眼巴巴的看着锅里冒着的热气,喉咙不停的上下翻滚。
性子彪悍的妇人见有人挡住了路,叉腰开始骂人:“一个个像个饿死鬼,堵着老娘的路谁来给你打饭,你们是准备用手抓还是把头伸进去喝啊。都让让,小言哥今儿给饭食里面加了猪油,看看这油花,看着都美哩!”
杜猛运柴回来的晚,只能站在棚子边缘,挤不进去。
顾言就拉着他就钻到一旁的柴火垛上,这里堆满了枯叶和松毛,稍稍一拾掇就能避雨,不过不美观,像个狗窝。
打饭的妇人很有眼色,第一碗给了顾言,盛的很厚实,第二碗自然就是给了杜猛。
顾言把自己和杜猛的交换了下,说不上收买人心,只是实在没有胃口吃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