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骆展鹏如常在外浪荡,隔三差五总会到裕香阁去打牙祭,美其名曰品酒、美食、赏心,人间乐事。
“茶壶掉了把儿——就剩一张嘴。”若不是骆展鹏等人每次来都点绿醑酒,孟皎月早就不侍候了。
胡一泷见状,嬉皮笑脸道:“这妹妹几岁啊,伶牙俐齿的。来来来,我这里有一只茶壶,你帮我看看有没有把儿?”
孟皎月看着软软懦懦,却绝不是一个好欺负的,举起茶壶来就倒,“你瞧好了。”
茶水倾泻而出,骆展鹏慌忙起身,帮胡一泷挡了一身茶渍,又对孟皎月作揖道歉,不愿看见二人为此起了冲突。
孟皎月气呼呼的回了后厨:“娘,展鹏哥哥为什么那么讨厌。”
何娘子摸着女儿的发鬏,笑眯眯道:“下次看到他一来,你远远躲开就是,不过他终究是姮芳的兄长,总也还是护着你的。”
孟皎月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可惜他和姮芳一丁点都不像。”
外头贩货郎叫卖,“金橘卖也,金橘卖也,自家果园道地收来也,酸溜溜凉荫荫美甘甘连叶儿摘下的黄橙绿橘……”
“去给展鹏买一笸金橘吧,两人算和好了。”
孟皎月不情不愿的去了,裕香阁酒楼对面的巷子头上,果贩儿挑着竹筐儿,时果都很新鲜,顿时又起了兴致,想多买些搁在果盘里,也是又好看又好吃。
熟料,打南边来了一人单骑,遇着行人避也不避,扬鞭纵马,四蹄扬尘,直接将小贩、果框,连同反应不及的皎月撞翻在地。
“皎月,你可有伤着?”骆展鹏居然是第一个冲出来的,他挽起孟皎月的袖子,看见了触目惊心的一道血痕,从手腕一直延伸到上臂,“真是岂有此理。”
胡一泷等人一直以游侠儿自居,最看不起这等欺凌弱小之人,“如此视人犹芥,非要亮出拳头来,让他瞧瞧这条街是谁说了算。”
一干膏粱子弟非要扮成那江湖的豪杰,大声呼和道:“对,不管他是谁,定不与他甘休。”
几人一拥而上,将那马上之人硬生生拽下来,就在那偏僻的闾巷中,用装大枣的竹筐套头,猛打了一顿。一面打还一面骂:“揍他成猪头,挂于屠户肉案之上。”
骆展鹏隐约觉得不对,那匹白色的高头大马似乎在哪里见过,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哪里来得及细想。况且那人气力极大,即使他们四五人轮番上阵,也不能完全降服对方。
“这鸟贼似乎是个练家子。”
“快,快,我摁不住这厮的胳膊……唉哟!”
经常干这些阴人的勾当,外头总会安排个把风的,那人在巷口探头探脑,蓦然大叫道:“快跑,来了硬茬!”
这帮子纨绔个个有心无胆,一听官军来了,立刻就往外左冲右突,可骆展鹏尤不死心,慢慢上前揭开那人脸上罩着的竹筐,一张额阔顶平、四方颌角的脸,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除了那笪虎还能是谁!
“呜呼!”骆展鹏被赶来救人的卫从,逮了个正着。
笪虎抹了把脸,甩开一手的血污,纵然伤不多重,也严重折损了他的脸面:“胆子不小啊,爷爷我在东江米巷宰人如杀鸡时,你们还都在尿裤子呢。”
骆展鹏梗着脖子道:“《大舆?刑律》云,斗殴伤人不过是笞刑而已。”
“哦,你说是斗殴伤人,我看不见得。殴打五品以上官员,折伤者,绞。”
“我……我没重伤你……”
“这可不由你说了算。”周围卫从纷纷附和,看见了大人被重伤。骆展鹏哪里见过这等架势,完全就是落入了狼群的小样,只能瑟瑟发抖。
笪虎享受着此刻戏弄猎物的快感,对着他阴测测笑道,“况且我没打算报官,我喜欢把仇人关在水牢,自己慢慢审。”
****
再说胡一泷遁逃如飞,好歹没有被官军擒住,事后为了不拖累家人,暂时去往乡隅避难,临走前还算义气的往骆府报了信,接到信的贺氏两眼一抹黑,再次晕厥过去。
骆展鹏在骆家的地位毋庸置疑,草窠里的金疙瘩蛋,宝贝得不得了。先前被耿老大挟持过一次,家里人就肝胆俱裂似的,这一次更是翻了天了。
骆老太太向来独断,这次也是没了主张:“那可是寿宁侯的部下,凶名在外的人物啊,我鹏哥儿怎么命这么衰,偏就遇上了这样的恶霸。”
“兴许都是误会,老四不是已经去找人说项了么。”
“老四能有什么法子,连胡同知的儿子都跑没影儿了。”纵然大家都知道这是事实,可这般赤裸裸的说出来,还是戳中了骆老太太的泪点,“我当年主持中馈时,骆家儿郎个个平平安安,没病没灾的,如今这是造的什么孽。”
贺氏还没醒过来,也就没人接她的话茬,只听得骆老太太一个人喋喋不休,把能数落的人都数落了个遍。
姮芳突然意识到,一贯强悍的祖母也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遇见没有娘家撑腰的曲氏,大可以随意揉圆捏扁,可遇到了强横跋扈的笪虎,就只知道怨天尤人,拿不出什么切实的法子。
待到骆德盛垂头丧气的回来,“同知府上倒是客气,不过是客客气气的迎进去,又客客气气的送出来。”
“那常来辅呢?他可是南京司礼监的人,难道不能帮着斡旋斡旋?”
“常奉御的面我都没见到。”骆老太太闻言呜咽一声,“当初可送了两大盘码银去啊,这些个黑心肝的。”
看着满屋的哀哀啼啼,姮芳居然有种隐秘的痛快——整个骆家没有一个蠢人,却总喜欢自作聪明,计较些鸡毛蒜皮的利益,到头来聪明反被聪明误,真心的朋友遍寻不着——这何尝不是一种反讽。
可前世时,姮芳最恨的就是至亲之人的冷眼旁观,如果在自己彷徨无助时,能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两句公道话,或许她也不会变得那么偏执冷漠。
思索了一夜,姮芳还是决定放弃成见,作为家人尽一份力,也许展鹏的结局会有所不同。即使还是和母亲一样,无法扭转既定的命运,至少她努力过了,方能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