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讲书一面说,一面心如电转:
倘若我一味强调君臣本分,将所有起义视作弑君,那么我们帝国高祖起兵,自然也不再具有合法性。
既然铁蛋也十分熟悉这段经文,若是抓住这一点大加挞伐,我便无话可说了。
想到这里,钱讲书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意味深长地补上了一句:
杨尘心中大乐。
他早料到钱讲书会这么说。
辕固生与黄生论争的症结,主要在于王权政治之合法性与稳定性的冲突。
而作为一个现代人,杨尘岂会拘泥于儒门中人对普遍王权政治的依赖呢?
不多时,便听得铁蛋举重若轻地道:
“《孟子》载云:
齐宣王问曰:‘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
孟子对曰:‘于传有之。’
曰:‘臣弑其君,可乎?’
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须知,君王受命于天,本应广施仁政,统治百姓。
若是君王反过来残害仁义,逆天而行,他如何能有统治天下的资格?如何配得上君王之名?!
正所谓‘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汤武革命,根本是在诛杀独夫民贼,又谈何弑君呢?!
越级举报,根本是在帮书院正本清源,又和谈僭越呢?!”
铁蛋之言清朗雅正,回荡在草棚搭建的教室间。
凡正声回响之处,钱讲书布下的思想禁制一一烟消云散。
教室内五十余名学生,亦渐渐从钱讲书的话语体系里走了出来,用心琢磨着铁蛋的说辞。
许多学生看向铁蛋的目光,已不知不觉间多了数分崇拜。
钱讲书傻了眼,冷汗直冒。
他翻来覆去将铁蛋打量了七八遍,实在想不出这相貌平平、修为极低的青年,为何能轻描淡写地将他以中品经文布下的禁制破去。
眼见大事不妙,钱讲书生怕学生被调动起来,闹得惊动梁院长。
不得已,心中又生一计,和起稀泥来:
“咳咳,这个,铁蛋啊。
景帝有云:‘食肉不食马肝,不为不知味;言学者无言汤武革命,不为愚。’
你看,对于咱们这类争论,先帝早有教导。
你我之间啊,属儒门学统之争,就不要小题大作啦!
如果陈同学还有疑问,我们等课下解决,好不好?
这毕竟是你铁蛋一个人的疑问,我想咱们也不要占用大家伙的时间了!
这样,时候也不早了,大家翻开经文,来一起学习经义吧!”
杨尘心中大骂:
哦真是长见识了,还特么能这么双标的。
明明就是你这老狐狸想当众折辱铁蛋,还上纲上线给人家扣帽子,无所不用其极,现在被反噬了,就一边拿帝王之言打压,一边打肿脸充胖子装好人是吧?
也行,那就陪你玩到底吧!
钱讲书话音刚落,铁蛋便侃侃道:
“景帝之言,背景乃是帝国建立之初,民心未定,百废待兴。景帝高瞻远瞩,为避免学子间无谓争吵,徒增内耗,是有此说。
然而,今之时代,与先帝之时代,又截然不同。”
钱讲书皱眉,不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奇道:
“依陈阳所言,景帝之言又能作何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