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寅时五刻。
暴雨如注,整座皇城笼罩在一团团水雾里。
噼里啪啦的水声掩去动静,一扇支摘窗发出细微吱呀声,潮湿水汽带入一片清甜冷香。
床榻之上的人掀开衾被,一手举火折子,一手持剑,赤足踩在地板上,冷脸晲着深夜来访的不速之客。
远山眉,狐狸眼。
昏暗光影下,裴姝一面解着斗篷,一面言笑晏晏道,
“夤夜前来打扰,已是失礼,沐公子倒也不必如此殷切,地上凉。”
沐司面无表情趿上木屐去点灯。
青铜连枝灯依次亮起,映出一张明艳笑靥。
深夜里的沐司带着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夜潜外男寝卧,此等毛贼行径,实非正人君子所为。”
裴姝自顾自誋坐于矮几前:“夤夜拜访,实有难言之隐才出此下策,望孟五郎包涵一二。”
“轰隆”,惊雷裹挟闪电,将如墨的黑夜劈开一道口子。
孟五郎三个字,如同一个闷雷打在天灵盖上,沐司脑子空白一瞬,神情刹时冰冷。
人前风流韵致的表象寸寸剥落,他眼风凌厉盯着一语惊人的裴姝,宛如利锥脱出囊中。
他缓缓吹响瓷哨,窗外黑影晃动。
层层青幔递次扬起垂落,四名剑客分别于东南西北角据守,雕花梁上黑衣弓箭手就位。
插翅难逃的包围圈须臾形成。
满室肃杀之气。
“我果然没看走眼,少坞主这些年在帝京经营有方啊。”裴姝伸出纤纤玉骨指,给自己斟了一杯凉茶。
她斗篷里穿的是件窄袖夜行衣,倾身去够茶壶,露出一小截皓白的手腕,在一片杀气腾腾的氛围里显得十分扎眼。
孟不凡眉眼暗沉:“瓢泼雨夜,最适宜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女君孤身于此就半点不惧?”
裴姝泰然抿了口茶:“有什么好怕的,你又不会真的杀了我。”
这话倒是不假,换着无名小卒,或身份没那么显赫的人,杀了就杀了,首尾处理干净,让人查无可查便是。
但堂堂一门公府主君,背后还靠着麓山,当真是随意动她不得。
话虽如此,她未免也太镇定了。
便是洞晓了他在虚张声势,面对突如其来的杀伐阵仗,是个人都该有些细微波动才对。
这位倒好,八风不动,竟有闲心饮茶。
她这样显得剑拔弩张的自己很可笑。
孟不凡尴尬胸闷,抿唇不说话,陷入两难境地。
“少坞主不妨坐下,我们谈桩买卖。”将他表情尽收眼底,裴姝淡笑着道。
他屏退四下,神色冷肃道:“女君还是称呼某化外名的好。”
裴姝从善如流,嗓音温软道,
“沐公子纠正的有理,唤习惯了,哪天不经意脱口而出,招致祸患。”
许是她过于温顺了,沐司怔了一下,这位女君......他看不透。
大多数时候,她的举止神态是标准的名门贵女风范,温婉大气,偶然又有着少女独有的俏皮狡黠。
同她打过三回交道,沐司深知,她远不像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温婉无害。
时至今日他才恍悟过来,她来招揽怀三郎,根本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若不是谢大人横插一脚,怀三郎真要入了她麾下,自己恐怕会稀里糊涂钻了圈套而不自知。
此女心窍如九转回廊,防不胜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