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了马车,王凡就觉得头脑昏沉,倚在马车里随着车颠簸左摇右晃,像是没有骨头的棉花。
车内只有明月随着伺候,若是在往日,这小道童必然得推他一把,再问一问师兄怎么打起瞌睡来了。
但昨日里这一通闹腾,王凡大发神威,明月在一旁瞧的真真的。
此时对自己这位师兄,那是一百个害怕,一千个敬畏,又有一万个担心。
见王凡闭着眼随马车晃悠,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扶着他,声若蚊呐:“师兄,师兄。”
王凡没有任何反应,明月大了大胆子,用了些力气,又推了一把,声音里透着焦急。
“我只是有些难受,并无大碍,不用担心。”王凡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嘴,眼皮犹如千斤重,睁不开也不想睁开,动了动身子,就觉得浑身上下像是从醋缸里捞出来,又扔进花椒堆中滚了三滚,说不出的酸,道不明的麻:“睡一觉就好。”
“哦哦哦...”明月赶紧扶着让他躺下,不多时就听到细细的呼噜声,方才放下心来,在一旁守候着。
这一觉睡的是天昏地暗,噩梦连连。
梦里陈忠、秦环二人只剩骨架,手捧着肉泥向着他张牙舞爪而来,他想要躲开,身后又有一个无头尸体提着脑袋追赶:“妖道,还我头来,还我头来!”正是那商师爷。
终于在这三个死鬼马上要抓住自己的时候,王凡大叫一声,睁开了眼睛。
“师兄,师兄。”旁边打盹的明月被吵醒,赶忙询问:“你怎么了?头上怎么那么多汗啊!”
不等王凡回答,马车外响起左亮的声音:“仙长醒了么?”甚是关心。
“左千户,贫道醒了。”王凡撩起帘子来,先是察觉到外面已经天黑,意识到自己睡了一天,又见到左亮关切的面孔,强颜欢笑。
噩梦做的着实有些太过吓人了,以前也做过有死人鬼怪的梦,但之前在现实里没有见过尸体杀人,因此梦中这类的素材都是马赛克画质。
今个的梦,因为大脑有了真实的素材,梦中渲染的那商师爷比4k蓝光都清晰。
左亮见他越睡越憔悴:“仙长,这是梦到鬼怪了?”
王凡也不否认,嗯了一声:“梦到了商师爷。”
左亮暗暗点头果然如此,王凡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十四五的少年,被昨晚的场面吓到实属正常。
对王凡反倒是多了些亲近。
昨日里的王凡表现的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让人只能仰视,敬而远之。
但现在的王凡,就可爱的很,像极了自己手下刚开胆的新兵,那些新兵第一次亲自处决罪犯后,就是这副样子。
嘴上宽慰:“仙长放心,以后再休息,卑职便在左右侍候,他若是敢来,卑职再杀他一次。”
言语之中,丝毫没有任何对杀了商师爷的心理负担。
旁边有人插嘴:“这姓商的已经都被你杀成鬼了,你岂能再杀他?”
正是叫做张云起的刀疤脸,他爽朗一笑,冲着王凡行礼:“小人张云起见过仙长!”
王凡细细看他,这人与左亮一般,身材高大,却不如左亮魁梧,整个人精神头非常好,一双眼睛里透着精明,笑起来憨厚老实,只是醒目的刀疤告诉他人,张云起并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
不过王凡也没有太过关注,湘王府不管怎么说也是藩王府邸,府内卧虎藏龙,能人辈出方才正常。
接过明月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鬼被杀了成聻了。”
“聻?”张左二人头次听说:“仙长,聻是什么?”
王凡也借着这个机会和俩人闲扯起来,解释了“人死成鬼,鬼死成聻,聻死成希,希死成夷”的说法。
说完之后,二人连带着明月方才恍然大悟,张云起更是翘起拇指来:“仙长知道的真多!”
“那是自然,我家师兄可是能窥探天机之人。”明月得意洋洋起来,被王凡瞪了一眼,缩头不言。
“两位将军,咱们假扮道士前往北平,切莫再以仙长称呼。”王凡缓和了许多,吩咐道:“若是让人瞧出破绽可就坏了,以后便以师兄弟称呼吧。”
俩人听罢连忙推辞,说什么也不敢当王凡的师兄,争执了好一会,方才确定,众将士以“小师叔”称呼王凡和明月,其他的道童则是他们的师侄。
这一上一下,明月平白涨了两辈,之前称呼师兄的道童反倒要叫自己师叔祖,心花怒放起来,伺候王凡更加卖力。
“我睡了一整天么?”确定好称呼,王凡又问道。
左千户点了点头,只说中途想要叫醒王凡吃饭,但见他睡的香甜便没有打扰。
又说没有王凡的命令,众人也不敢停下歇息,唯恐耽搁了到北平的时辰,因此一直赶路,错过了投宿。
王凡听罢哭笑不得,这些王府亲卫执行起湘王的命令来,当真是实在。
正巧遇到一间破庙,王凡吩咐众人停车就地生火休息,左千户带着人警戒。
黑夜之中,王凡坐在破庙的篝火旁,拿着纸笔一边啃着干粮,一边描描画画。
刀疤脸张云起坐在一旁,伸长了脑袋看着王凡聚精会神的在纸上鬼画符。
“师叔,你这是在画符咒么?”
看了半天,张云起也没看懂王凡画的这像是一只公鸡的玩意是个什么东西。
打王凡开始画的时候,明月也跟着观瞧,一开始也以为师兄是在画符,但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张云起一问,他为了能够当得起道童们的师叔祖,得意道:“这是自然,我师兄画的乃是我道家最高深的真武大帝捉妖符。”
“扯淡,我在画地图,也就是舆图。”王凡白了他一眼,然后将简笔地图摆正,张云起再看,方才恍然大悟:“师叔不说是舆图,我还不认得,您一说是舆图,我越看越像,这个鸡头便是咱们荆州吧。”
王凡看着给自己捧哏都捧不到点上的俩人,又白了他一眼:“这里是辽东,再往下一点就是咱们的目的地北平了。”王凡伸手指了指鸡脖子处。
研究历史的人,必须要配合着地图。
一来可以对史料记载的事件有更清晰的认识,二来也能分辨出哪些史料是那帮写史的胡编乱造想当然。
《明史》之中就有很多史料,读起来匪夷所思,但只要对着地图看,马上就能分辨出哪些是胡编乱造的。
最经典莫过于靖难之役的“济南之战”,明朝史书上煞有其事的写朱棣带着大军在济南城下吃了败仗,被铁铉打的差点归西,不惜要决黄河之水,淹济南。
甚至网上还流传着,朱棣打济南,铁铉在城墙上挂老朱的牌匾画像,朱棣就不敢再攻打。
只要对着地图一看,就知道是扯淡的。
朱棣压根就没带兵去过济南,更没有想水淹黄河。
因为黄河是清朝才改道济南的,朱棣靖难时,想要决黄河水淹济南,压根就是痴人做梦。
二来,朱棣在整个靖难之战中,最擅长的就是绕后迂回“捅菊”运动战,最忌讳的就是攻打坚城战,因为他是以一藩王实力对抗大一统朝廷,兵力和补给,双方压根就不是一个体量的。
朱允炆可以败十次,二十次,但靠着老朱留下来的那几乎见不到血槽上限的家底,怎么都能卷土重来。
而朱棣只能采取运动歼灭战,不断消灭朝廷的有生力量的同时,尽力保存自己的实力。
因此攻打坚城一旦失败,就是死路一条。
最重要的是,当时朝廷最重要的补给线,是徐州——济宁——德州线,济南虽有一定战略意义,却并不是燕军南下的必经之地。
更要命的是,当时在石家庄和沧州还有朝廷两个加起来超过十万边军的精锐部队,朱棣一旦攻打济南,背后这两支军队直接包饺子将燕军全部吃下。
关于明朝的史书中,之所以有许多前后矛盾的地方,主要的原因就是明末清初那帮修史的文人夹杂了太多的私货,同时还缺乏最基础的地理知识。
简单点说,加私货是“坏”,不懂地理则是“蠢”。
当然这也怪不得他们,古代文人不知地理乃是正常的,饶是写《三国演义》的罗贯中,在写关二爷“过五关斩六将”时,也因为对地理的不熟悉,让本直接北上就能找到刘备的关羽,非要绕一大圈,多走上千里路,唯恐曹操追不上他似的。
前世里,王凡靠着一手正史资料,一手高清无码地图,把明史里那些胡编乱造,既不符合逻辑,又不符合自然规律的史料扒拉出来,做成视频,养活自己。
因此,对于地图,王凡有一种极其固执的信任。
“咱们从荆州出发,去往北平,直线距离大约两千五百里路...”王凡画好草图后,心中大爽,忍不住讲解起来。
“师兄,什么是直线距离?”明月好奇问道。
“就是假设我们直接飞过去,要飞多久。”王凡并没有因为这弱智问题而生气,反而耐心的解释。
“原来如此...”张云起则若有所思的看着地图点头。
“但实际上,我们至少得走三千里,所以,水路是最快的。”王凡一边说一边随手拿起木棍来在图上画出一条线。
只因为很多繁体字不会写,再加上纸张太小,自己画的又是后世的全国地图,因此并没有标注地点,只是在金陵和北平处,画了两个圈,毕竟靖难之后没多久,明朝就是“两京一十三省”嘛。
“咱们向东出发,到了这里,白洑驿,便可乘船,北上过随州,可能需要换马,随后到开封,继续坐船北上,顺着卫运河过德州、沧州,而后一直便可到天津,随后就是北平。”